渼陂记:一泓乡愁映千年
2025年7月10号的早晨,晨光熹微时,我们已驱车在前往渼陂的路上。赣中丘陵的轮廓在薄雾中若隐若现,如同一幅未干的水墨。陪同作家王剑冰先生探访这座"庐陵文化第一村",笔者心中不免升起几分朝圣般的虔诚。车轮碾过乡间小路,惊起几只白鹭,它们振翅的弧线划破了晨空的宁静。
"渼陂"二字原是陕西户县一泓碧水的名字。南宋初年,金兵铁骑踏碎了北方的安宁,梁氏先祖背负着族谱与乡愁,穿越战火与山水,最终在此处落脚。他们将故土的湖泊之名刻在这片陌生的红土地上,让记忆在赣江之滨重新生长。站在永慕堂前,王先生的手指轻轻掠过门廊上那些被岁月磨圆的木雕纹饰,阳光从檐角斜射下来,为他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轮廓。"每一道刻痕里,"他低声道,"都藏着对故土的缱绻。"
古村依偎在山水之间,芗峰如屏东立,象岭似障西护,富水河穿村而过,将整个村落揽入怀中。三百余栋明清古建筑错落铺展,祠堂、书院、义仓、牌坊各具风韵。永慕堂最为壮观,三进式建筑巍然耸立,琉璃瓦在阳光下流转着蜜色的光晕。中堂檐步的四角亭式抱厦向天井伸展,仿佛要拥抱那片被屋檐裁剪成方形的蓝天。梁架上的木雕繁复得令人屏息——缠枝莲寓意清白,喜鹊登梅象征吉祥,每一处纹样都是匠人用刻刀写就的诗行。王先生俯身轻触柱础上的红石浮雕,那些卷草纹在他指尖下似乎活了过来:"这些图案里藏着儒家的伦理纲常,是先人留给后世的无声训诫。"
转过幽深的八卦巷,眼前豁然开朗。敬德书院青砖灰瓦的院落里,似乎还回荡着昔日的琅琅书声。渼陂先人崇文重教,四座书院见证了"耕读传家"的古老传统。明新书院天井中的老桂树已逾百年,枝叶间漏下的光斑在地上织就变幻的图案。王先生在树荫下驻足,仰头望着那些在阳光下近乎透明的叶片:"在这方寸天地间,不知走出了多少莘莘学子。"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感慨。
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斜照在古街的麻石路面上,108家老店铺夹道而立,如同翻开的历史书页。药铺的木柜台被岁月磨出了包浆,泛着温润的光泽;布庄的蓝印花布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要挣脱时间的束缚;铁匠铺里似乎还回荡着叮当的锤音,那声音穿越时空,敲打着游人的耳膜。我们在茶肆小憩,粗瓷碗里的本地山茶泛着琥珀色的光,热气氤氲中,王先生笑着说:"这味道,让人想起汪曾祺笔下的市井烟火。"
漫步至村口的富水河畔,几位妇人正在青石阶上浣衣,木槌起落间,水花溅起晶莹的弧线。对岸的稻田翻涌着绿浪,远处瑶山如黛,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四位共和国将军的故居静立水边,梁兴初将军旧居门前的石榴树结着青果,在晚风中轻轻点头。王先生弯腰拾起一片飘落的樟叶,对着夕阳细看那些金色的叶脉:"千年的乡愁,"他的声音几乎融入了风声,"都沉淀在这些草木砖石间了。"
塘水映着飞檐的倒影,晚风送来若有若无的荷香。我们坐在永慕堂前的石凳上,看月光为砖雕镀上银边。蝙蝠纹、如意纹在月色中显得格外生动,仿佛下一刻就会从砖面上飞出来。王先生忽然说:"你看这些建筑多像凝固的诗歌——既有北方的雄浑,又不失江南的灵秀。"的确,渼陂将八方风雨酿成了一坛岁月的陈酿,让每一个造访者都能品出不同的滋味。
离村时回望,古村枕着群山酣眠。那些雕梁画栋、革命标语、书院楹联,都化作了文化的基因,在时光的长河里静静流淌。正如王先生所言:"真正的乡愁,从来不是简单的怀旧,而是对文化根脉的守护与传承。"渼陂,这个用乡愁命名的村落,正以它独有的方式,讲述着中国千年不绝的文化故事。富水河的水声渐远,而心中的涟漪,却久久不能平息。
作者:胡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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