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古代,城隍作为城市的守护神,承载着一方百姓对生死祸福的敬畏与期盼,故而“有城必建城隍庙”成为传统。明太祖朱元璋登基后,不仅将战死将士封作各地城隍,更以“都、府、州、县”四级制规范城隍庙等级,使城隍与行政体系深度绑定。当我普宁普宁洪阳镇旅游,在探访林则徐晚年病逝之地文昌阁时,意外发现文昌阁旁竟有一座规模恢宏的城隍庙——要知道,如今的洪阳仅是普宁市下辖的一个镇,为何会有如此规格的城隍庙?这份疑惑,恰是解开洪阳历史密码的钥匙。
普宁洪阳的故事,得从它的名字说起。古称“厚屿”的这片土地,相传在宋末迎来了改变命运的客人——闽莆名士方瑶。他遍历山川,行至洪山之南时,见此地“诸峰巑岏,四水环归”,不禁感叹“卜吉无踰于此”,遂举家定居。因地处洪山之南(山南水北为“阳”),“洪阳”之名便由此而来,冥冥中似已注定此地与“城”的缘分。
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普宁县正式置县,而洪阳的命运也随之转折。最初,普宁县城设于贵屿,至明万历三年(1575年),县治迁至洪阳;万历十四年(1586年),城池在此正式建成,洪阳作为普宁政治、文化中心的地位就此确立。此后近四百年间,这里一直是普宁的“心脏”,直到1949年7月,普宁县人民政府在流沙成立,洪阳才逐步褪去“县城”的光环。从1949年10月设“洪阳市”,到1950年改“洪阳区”,1951年称“普宁县第一区”,再到1958年并入人民公社,最终于1986年定为“洪阳镇”,行政名称的更迭,见证了这座古城从“县治”到“镇域”的身份转变。但历史的印记不会因名称改变而消失,那座与县城同生共长的城隍庙,便是洪阳作为“老普宁”核心的最佳见证。
普宁城隍庙与县治同岁,始建于明嘉靖四十二年(1563年),至今已有四百余年历史。它并非某一乡某一村的私产,而是“普宁八百余乡共同拥有”的地标——每逢年节,各乡镇百姓都会汇聚于此,或庆贺丰年,或祈求太平,在焚香祈福中维系着对“普邑”的集体认同。这种跨越地域的凝聚力,让城隍庙超越了单纯的信仰场所,成为联结乡情、传承文化的纽带。
这座古建的规制,处处彰显着“县治城隍庙”的气派。清康熙三十四年(1695年),知县赵勉周主持重修中堂及门楼廊庑;康熙四十八年(1709年),知县安定枚又重建后堂与两廊六司房舍,最终形成“三厅二天井”的宫殿式格局。整座庙宇东西宽27米,南北深60米,总建筑面积达1620平方米,在县级城隍庙中堪称翘楚。
踏入庙门,三山门庄严肃穆,门楼左右分立马官塑像,仿佛随时等候城隍差遣;门内两侧,“千里眼”“顺风耳”怒目圆睁,据说能洞察人间善恶,将信息传递给城隍。中厅为正殿,正中供奉着“伯府大人”(即城隍公),神像威严庄重,端坐于龛中,接受四方香火。后厅分设三殿,左为城隍夫人殿,中为十八罗汉殿,右为千手观音殿,佛道元素在此和谐共存,体现着民间信仰的包容性。最令人称奇的是,正殿与后厅之间竟有一方放生池,池中放养龟鳖,水边植有水杉(古称“水棉树”),池上横跨拱桥,两侧围以白石栏杆——这种将园林景致融入庙宇布局的设计,打破了传统寺庙的肃穆单调,既有“曲水流觞”的雅趣,又暗含“生生不息”的寓意,堪称潮汕古建筑中的匠心之作。
四百多年间,城隍庙历经风雨。建国后,它曾一度被改作厂房、校舍,部分建筑结构遭到改动,但明清风骨仍在。改革开放后,随着文物保护意识的觉醒,地方政府牵头成立“普邑城隍庙修建委员会”,号召海内外乡亲捐资修缮。在众人努力下,庙宇逐步恢复原貌,那些被岁月磨损的雕梁画栋重焕光彩,被遮蔽的碑刻匾额重现真容。1998年10月,普宁城隍庙被列为普宁市文物保护单位,这份“官方认证”,既是对其历史价值的肯定,也为它的传承筑起了屏障。
如今再看这座城隍庙,它的存在早已超越了“镇域”的范畴。当我站在放生池边,望着水中悠然的龟与岸边斑驳的石栏,忽然明白:洪阳虽已不是县城,但城隍庙的规格从未“降级”——因为它承载的,是整个普宁地区几百年的集体记忆。那些前来上香的老人,或许仍习惯称自己为“普邑人”;那些海外归来的侨胞,总会在此寻根问祖。这座庙宇,早已成为“老普宁”的文化图腾,它的规模,从来不是由当下的行政级别决定,而是由历史的厚度、乡愁的浓度所铸就。
从宋末方瑶的驻足,到明清县治的繁华;从朱元璋的城隍分封,到今日的文物保护,洪阳城隍庙的一砖一瓦,都在诉说着一座古城的兴衰与坚守。当我离开时,夕阳正透过水杉的枝叶洒在庙墙上,光影交错间,仿佛看见四百年来的香火气,仍在这座“镇域里的县城城隍庙”上空萦绕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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