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到南通时,最让我惊异的是风。那是2015年9月,我拖着行李箱站在南通大学门口,风毫无预兆地掀翻了我的伞。后来才知道,这里的风与四川盆地的不同,少了山峦的阻隔,多了水天的辽阔。它从浩渺江面奔袭而来,先掠过狼山寺的飞檐,又穿过啬园的古树,最后扑在脸上,带着江水特有的腥甜。
(南通大学 图源:南通大学官微)
那时课余时间,我常揣着一本《苏轼诗词选》去啬园,独自坐在石凳上品读。风来翻书,时而停在“花褪残红青杏小”,时而掀到“莫听穿林打叶声”,仿佛在与我共读。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在泛黄的书页上投下细碎的光痕,那些千百年前从蜀地走出来的词句,也与我一同呼吸着南通湿润的空气。偶尔抬头,看见银杏叶在风中轻轻颤动,忽然觉得,东坡词中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或许就是这般光景。
(滨江公园 蒋伟国 摄)
毕业后留在南通工作,在明亮的教室里,我教孩子们读“乱石穿空,惊涛拍岸”。窗外是车水马龙的沿河路,教室里是琅琅的读书声。有个扎马尾的女孩突然问:“老师,苏轼看到的浪花,是不是像滨江公园那种?”我望向窗外,盛夏的阳光正炙烤着教室的玻璃幕墙,突然想起自己初次站在滨江之畔,也是这般对着长江发呆。“可能更凶些,”我笑着指着课件里的赤鼻矶,“但肯定没我们南通的风大——能把浪花直接吹干成盐粒的那种。”孩子们笑起来,课本上的“卷起千堆雪”被他们画满了浪花形状的批注。
课后在休息室,同事们最爱考我方言。“‘下雨’用南通话怎么说?”“落雨。”“错啦!”他们大笑,“在南通要叫‘哈雨’!”后来我在《南通方言词典》里查到,这“哈”字极有可能是古语“夏”的转音,就像江岸的芦苇,把远古的语音摇曳至今。
(濠南别业紫藤花开 许丛军摄)
如今我最爱去濠南别业看紫藤。四月里,张謇亲手栽植的老藤已攀满整个花架,垂落的花串像被岁月浸透的紫色璎珞。风过时,花瓣簌簌落在我手中的《苏轼诗词选》上,恰好覆住“此心安处是吾乡”那一页。我拾起一片夹进书里,忽然发现书页边缘已泛出茶色的年轮——这本从四川带来的书,竟陪我在南通看尽了近十个春天的紫藤花开。
花架下的青砖缝里,几株新生的藤蔓正沿着斑驳的支架攀缘,嫩芽在阳光下舒展如新写的诗行。
文:刘慧敏
来源:江海晚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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