阔别四年,再游大同,印象中那个沧桑寂寥的晋北古都,竟摇身一变,成了炙手可热的网红旅游城市。去年夏天黑悟空给整个山西带来的流量热度,一直延续到了今天。作为一个钟情山西人文底蕴的游客,特别开心山西被更多人看到。
去了一些新景点,也回顾了一些之前去过的地方,和第一次来一样,华严寺依旧是我们大同之行的第一站。直到今天,网上的大同旅游攻略更新了一茬又一茬,但是华严寺始终出现在所有大同游客的必去清单里。这是我国三大辽构之一,比起繁复绮丽的宋构,简朴大方又张扬肆意的辽构更像是唐构的最佳继承者
第二次来了,所以选择把有限的时间放在更值得参观的地方。华严寺又分上寺与下寺,上华严寺以金代的大雄宝殿为代表,下华严寺则以辽代的薄伽教藏殿为代表。上寺与下寺仅一墙之隔,因此游览起来觉得并没有明显的界限。华严寺最近一次大修是在2008年到2010年,新建了不少仿古殿宇,形成了一个庞大完善的建筑群。
总结四个亮点,先替大家提炼一下华严寺的精华与特色。
一、建筑朝向
华严寺坐西朝东而建,而不是传统汉族寺庙的坐北朝南。因为华严寺是辽代皇家主持修建的寺院,辽代的统治集团是契丹族,契丹族把太阳当作神和民族图腾来崇拜,认为万物都与太阳有关,每天早晨都要朝拜太阳。因此华严寺无论上寺还是下寺,所有殿宇的大门都向东开,保证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即可照进大殿。
二、上寺的大雄宝殿
大雄宝殿始建于辽清宁八年(1062年),辽保大二年(1122年)毁于兵火,金天眷三年(1140年)在旧址上重建。大殿四平八稳地坐落在4米高的巨大台基上,建筑面阔九间,进深五间;长超过53米,檐高超过9米。在我国现存的单体古代木构建筑里,规模能与华严寺大雄宝殿匹敌的凤毛麟角。
虽为金代重建,但依旧能让人领略到沉浸式的大辽气魄。体量庞大到这个地步,倒是衬托得旁边的现代建筑有些弱不禁风。
屋顶正脊上两处硕大的鸱吻很远便能望到,4.5米高的鸱吻大得惊人,超过了故宫太和殿,为全国之最。其中北面的鸱吻是金代遗物,南面是明代增补的;风采异同,可自行对比。
殿内现存32尊明代造像,中央佛坛端坐着背光为火焰纹的五方佛;南北两侧有二十诸天,身姿前倾15度稽首来迎,以示对佛的虔诚和恭敬。四壁共有21幅巨型清代壁画,填满了多达5000个人物;顶部则是千余块彩绘明清平棋,共同组成了殊胜的室内空间。
三、下寺的薄伽教藏殿
这是华严寺最古老的建筑,始建于辽重熙七年(1038年),是现今国内仅存的8座辽构之一,比重建的大雄宝殿早了100多年。大殿原是华严寺的藏经殿,面阔五间,进深四间,歇山顶,为辽代殿堂建筑的典型,同时承袭了唐代遗风。
虽然建筑不算庞大,但是殿内31尊泥质彩塑中,有29尊为辽塑,并且殿内屋顶的平棊和藻井上的彩绘亦是辽代作品,艺术价值极高。
这些佛像中,有一尊尤为特别,那便是被郑振铎先生誉为“东方维纳斯”的合掌露齿菩萨。只见菩萨衣袂轻盈飘逸,如有微风吹过;身材曲线婀娜玲珑,与印象中丰满圆润的菩萨截然不同;口唇微张露出牙齿,微笑穿越千年依然感染人心。这种大胆而反叛的艺术创造是我国古代佚名工匠的惊人创作,也是辽代雕塑的顶级之作。
由于过去是藏经殿,殿内围绕着一周当时安置《辽藏》的经橱38间及后壁当心间 “天宫楼阁” 五间。如今经书已失,壁藏犹存,经橱设计精巧,使用斗拱竟有十八种之多。
尤其是天宫楼阁因巧夺天工,被梁思成先生叹称“海内孤品”。可惜天宫楼阁在后壁普通游客无法见到,目前只能看到两侧的经橱。倒是华严寺广场上,能看到放大版的仿古天宫楼阁,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留意一下。
四、耿彦波的楹联与警示碑
说起大同古城,不能不提前大同市长耿彦波。耿彦波在2008-2013年担任大同市长期间,开展了规模浩大的大同古城保护修复工程,核心是对古城墙、华严寺、善化寺等历史遗存进行系统性修缮,并复建了一大批传统建筑,试图将大同从“煤都”转型为“文化旅游城市”。由于改造过于大刀阔斧,当时在大同本地引来不少争议。
而站在现在的角度看,在古都城市普遍崇尚“文旅兴市”的今天,耿市长当时的眼光不可谓不领先。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同本地人也从最初的不理解,到感受城市改变带来的便利后,转变成了感激与敬佩。如今的大同早已没了耿市长刚上任时的尘土飞扬,大同古城的形象也得到了质的改变,眼下大同得以成为网红旅游城市,耿市长在任时打下的这些硬件基础功不可没。
华严寺作为大同古城修复的重点项目,也留下了不少耿市长的印迹。在华严寺的山门与上寺复建的普光明殿门前,各有一副耿市长亲自撰写的楹联——
山门楹联
上联:人生百年如朝露,活在当下
下联:世间万象皆浮云,乐驻心中
普光明殿楹联
上联:世事熙熙从来富贵无了局到此说了就了
下联:人生攘攘自古名利难放下如斯当放便放
从中不难看出个耿市长的处世智慧与人生格局,不知治愈了多少当代人的精神内耗。
而最耐人寻味的,还是普光明殿附近那个无人在意的小角落里,那块由耿彦波于2009年亲自撰文的警示碑。
碑文中写道:“华严寺周边环境综合治理工程建筑群,乃错误理念指导下之错误作品。其错误有三:
其一,未经国家文物局审批,擅自开工修建,乃严重违法之乱为;
其二,未经专家论证,缺乏历史考古依据,乃违背科学之蛮干;
其三,建筑体量,密度过大、过高,对国保单位形成干预影响,乃错误理念之恶果。
鉴于其投资浩大,影响恶劣,故暂为保留,立此反面教材,引为借鉴,警示后人,以免谬种流传,重蹈覆辙。故勒石铭记,明耻彰过,痛记教训,昭示来者。”
寥寥数语,耿市长立碑罪己,却不忘恢复古城风貌的初心。碑文的 “警示” 本质上是对自身治理逻辑的 “自我锚定”——将文化遗产保护置于城市发展的优先地位,试图为后续治理划定 “底线”。古城修复虽有争议,但是那些历史建筑的更新,客观上激活了古城的历史密码;让差点被人遗忘的大同古城,以崭新的姿态重新回到大众的视野。
这让我想起了纪录片《中国市长》里,耿彦波在忙完一天的政务后,仍然忧心忡忡地对镜头道:“ 大同这次再不起来,就再也起不来了,历史不会给大同第二次机会。”且看现在的大同古城街头,直到深夜依旧熙熙攘攘,喧嚣鼎沸。此前所有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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