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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日山被藏人崇拜为圣山,能够去咱日山朝圣是很多人一生的心愿。
但在西藏人中,去过这座山朝圣的恐怕不到万分之一,汉人去过的更是绝无仅有。
这个地方在拉萨东南的山南地区,与印度、不丹、缅甸相邻,面积有二十万平方公里,环境十分险恶,当地的居民不同于西藏人,是一种少数民族,过着原始的部落生活,被藏人称为野人或生番。
他们世代与世隔绝,不和其他民族来往,而且他们将进入咱日山之路封锁,每隔十二年才开放一次,供佛教徒进山朝圣。
对于这座圣山和有关他的种种神秘传说,我心中一直充满无比的向往。
到了一九四四年这年,正好是咱日山开放的藏历铁猴年,终于机会来临:
一位我所相识的布达拉宫的僧官堪青(即大秘书)计划前去咱日山朝圣,我立刻抓住这个机会,请求与他同行。
堪青见我一个汉人,居然有此诚心不畏艰难前去朝山,实在难得,于是便爽快地答应了。
这一年的正月二十一日,我带了徒弟同堪青一起离开拉萨,启程向咱日山进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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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拉萨东行约十五英里,渡过拉萨河来到采里,这里是拉萨的贵族薛岗的庄田所在地,设有乌拉站。
我几年前从西康入藏时曾经经过这个地方,并更换了乌拉。
此地约有十五户居民,南面有一座喇嘛象寺,是由西藏前代大德南喀江城大师所兴建的。
这位大师与宗喀巴大师齐名, 西藏的习俗,凡是供过他的人,都可以丰衣足食。
寺庙非常庄严,此外还有一所学经的采里札仓以及两所乃窘护法神行宫。
以小小的采里居然能供给三个寺庙,可以想象西藏地区佛教事业的兴隆。
向前行走不远,就见到耸立在藏河南边山顶上有名的鹫巴寺。
它与桑耶寺齐名,同是西藏历史悠久的寺庙,都是莲花生大师所一手创建,这座寺可与萨迦寺相媲美。
热振活佛任摄政王时曾经一度重修,负责修建的人为柳厦拉朗强左。
“柳厦”是他的房名,因为他修建这间寺庙有功,被提拔任大昭寺的库房,管理寺庙的金银财宝,这个职位叫作“强左”,因此人们称他拉朗强左。
这个位置是不少人求之不得的肥缺,据说一任下来可以赚取藏银五万坪,以一坪五十两计算,一万坪就是五十万两。
从采里起,我们与藏河分道,纵横的沙坝上,只有我们五六人的足迹。
晚间抵达德庆,住在一所喇嘛寺内,寺内有喇嘛二百多人,寺中最出名的护法神,就是乃窘护法神和工布护法神。
我们到寺中朝拜的时候,喇嘛为我们念诵了很长的经文,和平常的不同,据他说这样才能得到护法神的庇佑。
德庆是靠近拉萨的一个县,全境有居民三千户,县官是由甘丹寺派遣的僧官,西藏地方政府不得干预,县里全年的收益也全部为甘丹寺所有。
甘丹寺是黄教三大寺之一,庙子里面的喇嘛穷苦,为奖励一般的喇嘛来甘丹寺求法,由寺庙上给予生活津贴,每一个甘丹寺僧人每月可得青稞二斗,这种待退是其他寺庙的喇嘛所享受不到的。
从甘丹后山走七公里,便是有名的南喀江城塔,这里葬着一代大德——南喀江城大师,宗喀巴大师曾拜他为师。
塔的建筑采用印度式样,大约有五十丈高,东西两边还有几座小塔,塔旁住着八九户居民,还有许多人在这儿顶礼膜拜。
我怀着景仰的心情虔诚地向塔礼拜,缅怀这位了不起的祖师。
继续前行,来到了墨竹工卡。
几年入藏时曾经过这里,眼前所见到的与几年前没什么区别,街道两边大概有五六十间店铺,房屋很简陋,还有几间铺位在做着生意,出售泥茶壶、云南圆茶和一些日用品。
这里的农产品有青稞、豌豆、小麦等等,还有鸡。
因为墨竹工卡地处拉萨河的上游,江岸边堆着很多的木板等待运出。
这里的东部就是农产区自贡,因为有很丰富的产品出产,所以生意也集中到这儿来做。
我们的路线不经自贡,而由墨竹工卡向东南至打扎,那里是达赖的高级待从之一——众依钦波的庄园。
众依钦波是布达拉宫里高级僧官的职称,翻译成汉语是秘书长或大秘书的意思。
再向前到了达劳,这里是出产泥壶的地方,看上去十分萧条,只有寥寥几户居民。
继续向前就是江巴下,曾是西藏著名的四大林之一丹吉林的庄园。
丹吉林是西藏的四大转世活佛之一,但因为在清末的汉藏冲突中倾向汉人而遭到十三世达赖的清算,寺庙被销毁,活佛遇害,不准再转世。
这里出产羊毛及农产品,村落星罗棋布,听人说这是个富裕的地方,看上去的确不错。
我借宿的这家房主人很阔气,仆从很多自不用说,连室内也按印度式的布置,这在西藏农村中很少见。
主人的母亲曾经两次赴咱日山朝圣,告诉我不少难得的经验。
她说朝山时最好自己背粮食和用具,否则就算是雇到人背东西,但因为路途十分险峻,很容易前后失去联络,还有一种狡猾之徒,将背的食物和用具遗弃在山下,弄得你饥寒交迫,饱受难言之苦。
离开的时候这位房主人十分客气,见我们是朝佛的人,非但不收房租,还赠送了我们一堆马料。
西藏的马料完全是黑豌豆,拉萨附近还有蚕豆,一斗也值十五六两藏银,这也许是给朝佛人以方便的缘故吧。
离开的时候,我们决定下马练练步行,免得朝山时不习惯,于是一鼓作气跑到格桑西卡,直跑得个个汗流浃背,气喘如牛。
这是靠近如赤的一个村庄,有三座佛塔作为标记,居民只有五六户,临近一带盛产适宜高原生长的树木,但我无法叫出它们的名称。
我们在这儿吃到了一枚橘子,真是润心润肺。
从格桑西卡再走两个公里半,就是却格喇嘛寺,寺庙建在隔湖对岸的高山上,庙里有喇嘛五十人,是属于哲蚌寺果莽札仓波巴密村的一个小寺,堪布由他们委派,财产也由他们管理。
寺庙约有五百头牦牛,每年生产的酥油运往拉萨,交纳给波巴密村,因此这个小小的僧院也很富有。
西藏三大寺的财产是各自为政的,三大寺的僧侣长久以来养成了一种彼此竞争的习惯,对于应得的施主自然当仁不让,为了争取中央每年在西藏的布施,各寺庙之间也曾发生争执。
据说从甘丹寺一翻过山就是止贡,这是拉萨附近一个充满神秘色彩的地区,范围有五百公里,出产大麦、豌豆、马铃薯、木料、皮货等等,全境佛教事业很发达,尤其是黄教占有绝对的势力。
在拉萨游过的人都知道在拉萨附近找不到一座红教寺庙,原来的红教寺庙不是被捣毁了,就是被迫改信了黄教,只有桑耶寺因历史上的关系才被保存到现在。
难得的是,在止贡居然有一座红教寺庙,在黄教的势力范围内屹立不倒。
它之所以能生存下来,完全是因为寺庙的喇嘛们有苦修实证的本领。
相隔五公里的地方叫作巴劳西格,这里是堪青的家乡。
堪青十一岁就到了布达拉宫的僧官学校学习,学成后从小官做起,以后步步高升,当上高级僧官,还曾随同十三世达赖喇嘛到北京晋见了慈禧太后。
对西藏人来说,一个普通人家的子弟能够如此出人头地是十分难得的事,于是乎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班亲戚朋友都很觉得荣幸,争相攀结。
其实堪青此时已经没有什么权势了,十三世达赖圆寂后,他没能获得摄政王热振活佛的信任,始终得不到提升,如今处在半退休的状态。
堪青的家庭很富有,相当于拉萨的一个土财主,七口人之家住着一所很大的砖房,前后两个院子,前院拴骡马,后院住人,家中长期雇用着诵经的喇嘛,还有一位到过山西五台山的西藏人,会说几句山西话。
我们到的那天是藏历十一月三十日,堪青照例素食,招待我们的晚餐是一锅酥油菜饭。
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换成了用牛肉炒蔬菜裹糌粑作为早餐招待我们。
晚餐更是丰盛,有米饭、猪肉、萝卜、面条等等,还有馒头,每种食物都用五寸宽的木盘盛着,众人依次而进,还有大麦片做的稀饭,这在西藏农村中可是难得的食物。
因为主人特别挽留,我们在那儿逗留了一天,参观了附近的邦沙喇嘛寺。
这个喇嘛寺位于巴劳东边约十五里地左右,山一带净是梯田,寺中只有三十多个喇嘛,庙子小得很,本来没有什么可参观的地方,但是因为颇邦卡和赤江两位大活佛曾经光临过,寺庙因此便身价十倍。
在参观该寺的过程中,有一件十分微小的物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一位老喇嘛的房中的一尊印度造的四臂观音铜像,铜质细滑油光,不同于凡品。
西藏最有名的特产就是佛像,而佛像又以印度出产的最为珍贵,西藏每一个寺庙或世家都藏有几尊视为珍宝的佛像,没有的必会到处求购,以显示自己信佛的诚意。
元月二十六日离开的时候,天空中乌云密布,还飘起了像鹅毛一样的大雪,主人们把我们带到附近的喇嘛寺,陪我们参观寺内的大殿,五年前这座寺金碧辉煌,但如今已是断壁颓垣,好像经历过了一场灾难。
寺的周围尽是森林,还有一条河流经过,属于拉萨河的上游,从乌苏江直流到拉萨。
我们与巴劳送行的人就在此地告别。
由于旅途中的耽搁,这一晚我们只能露宿,在一个草坝上搭了帐篷休息。
我多年没有经过露宿的生活,这次搞得我彻夜难眠。
而堪青这位僧官更是胆小如鼠,生怕晚上发生什么不测,我随身带的武器恰恰在这个晚上又发生了故障,心里也有些不安,于是大家只好围坐在一起念经,度过这漫漫长夜。
这里是拉萨附近的危险地带,西康安东一带的无赖之徒常到此地从事非法买卖,本地西藏人对他们最是头痛又毫无办法。
前方的路越来越难行,山上的气候很冷,冬季在零下十八度到二十度之间,山间的瀑布都结成了很厚的坚冰。
道路在茫茫冰雪中无法辨认出来,只能用自己的佩刀打碎坚冰,再铺上沙土,才能顺利通过。
我们一共开辞了七道冰路,在西藏高原山中旅行,要想骑牲口根本就是个幻想,因为骡子在冰上很容易滑倒。
元月二十七日我们到达俄噶宗一个叫作降巴林的村落。
村子里有三十多户人家,紧靠山脉,有很多农产。
这里气候比较温和,清晨的温度是摄氏零下二度左右。
村子属于一位贵族的家产,因为有一尊来自印度的降巴(弥勒菩萨),被称为降巴林。
当年宗喀巴大师特在此地修建了一座寺庙,庙中有二百来个僧侣,许多远方的佛教徒都来此地向弥勒菩萨磕长头,以求忏悔罪过。
有些人要连续磕十万个长头,这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
降巴寺的楼顶保存有宗喀巴大师用过的木碗、禅杖,还有前世达赖和班禅的遗物,珍藏着不少经文。
我们顺便又参观了附近的两个寺,它们都是宗喀巴大师所创建的。
寺有十万尊长寿佛像,古迹众多,还有宗喀巴大师的说法台,石上遗留了圣者的足迹,西藏的男女老少都知道这是前世大师的遗迹,因而万分恭敬,尤其对于石上的足迹,认为那是神迹。
现任的宗本名叫江罗坚色,一位贵族名家的少爷,我刚到拉萨时就与他相识了,我们曾一同跟随喇嘛举巴堪书学习藏文语法。
江罗坚色的父亲在西藏大名鼎鼎,名叫江罗坚公,因受封公爵衔,因此被称为“公”。
此公是西藏有名的文学家,通英语、印度语及藏语等多种语言,后来因为参与陆军司令龙夏发起的政治改革,被摄政王热振活佛流放到了印度。
我顺便去拜访了老朋友江罗坚色宗本。
这里的居民只有三十户,其中包括五户汉人,是清朝汉人的后裔。
表面上居民对宗本唯唯诺诺,但私下里却怨声载道,都说宗本对人太苛刻,压榨百姓毫不手软。
我当面问他是不是这样,他回答我,当地的居民桀骜不驯,刁蛮得很,只有用野蛮的手段对付他们才能驾驭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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