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校、地窝子,这是刻在骨子里的印记,伴随了我一生。它是新疆建设兵团八团最早建团史的起源,是新疆屯垦戍边史诗里,人进沙退的辉煌一页,始终魂牵梦绕挥抹不去。
我曾笃定自己是老二连出生的,从未住过地窝子。直到近来读了许多回忆录,那些关于戈壁开荒、地窝子烟火气的记述,让心底对出生地的疑问悄然滋生:我究竟生在红校还是老二连?是降生在地窝子,还是平房里?本想找还健在的老前辈问个清楚,而李老师关于红校的回忆录里,“地窝子帐篷教室”更让我对这份探寻的渴望变得迫切。
急中生智时,我想起比我大三岁的姐姐或许记得。果然,姐姐的记忆为我了解了真相:
那时,红校的地窝子还是多数人家的居所。姐姐说,我和她都出生在红校的地窝子,那种半地下的土屋,冬暖夏凉,由于家家户户都一样,有一次,还听人说半夜上厕所,走错了地窝子。
等我稍记事时,家里已搬进了红校第一批盖起的土坯平房。那是1962年前后,兵团提出“建家立业”的口号,各团场开始从地窝子向土坯房过渡。我隐约记得那些平房,在儿时矮小的我看来,它们高高的,还有些倾斜,后来才明白,那是视觉差。
我父亲的老家在四川三台,十三岁时父母双亡,后被国民党抓壮丁当了兵。原是陶峙岳部队的兵,1949年9月25日随部队起义,新疆和平解放,成为一名解放军战士。新疆解放后随王震将军的部队留在新疆,屯垦戍边。
1958年回老家探亲和我母亲结婚,他们一同参加屯垦戍边建设。父亲参加过乌库公路建设(有纪念章)。同年,他们奉命开赴南疆,在塔克拉玛干沙漠边缘扎下根来。
父亲他们的部队到南疆后,最先挖渠,驻扎在红校。红校作为八团(胜利十九场)的第一个单位,就建在一条自然形成的老沟渠旁,离水源近,成了八团最早屯垦的“根据地”。
父亲在红校食堂做饭,每天天不亮就起身,用一口能装下几十人的大铁锅蒸馍、烧汤、做饭、炒菜。灶台是用土垒起来的土灶。姐姐说:父亲还去肖夹克盐池(含盐量高的苇湖吧)捞过盐巴,然后运回来在锅里煮,熬制成食堂职工们吃的盐巴。
1965年前后,我们从红校搬到了老二连(大概是现在七连的位置)。姐姐说,在老二连家里还搬过一次,第二次搬家的地方我记得格外清楚,那是排砖瓦房,是团场推行“条田化”建设后盖的,左右邻舍多是和父亲一样的老军垦。我还记得西邻家的叔叔去渠边摸的鱼,东邻家的阿姨会把晒干的沙枣分给我们吃。
那是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加工连刚成立时,五干渠大渠埂子上还有没拆完的地窝子,我曾去那里玩过,看见土墙上依稀留着“屯垦戍边、保家为国”的标语,那记忆虽模糊,却从未消散。
搬到老二连后,我们常去红校玩,毕竟两地离得不远。或许是因为父母亲都曾在红校工作,我们生在那里,有种特殊的眷恋。老一辈的青春热血洒在了这片土地,我的父辈把一生奉献给了这片戈壁。
那时是票证年代,大人小孩、不同工种的职工,每月粮食定量各不相同。人们凭定量饭票到食堂打馍馍,出差或探亲还要换成新疆粮票或全国粮票。
在一个春天的下午,正是刮大风的天气,我们一群小孩在外面玩耍。忽然,我看见一张像粮票的东西贴着地面随风滚跑,顿时欣喜若狂,穷追不舍,终于把它摁住,是一张紫色的半市两粮票(长大后才知道面值,颜色却记得真切)。回家后,我开心地跟着妈妈,用这张粮票到团部八八食堂,买了一大张金灿灿的大米锅巴。
妈妈用一块漂亮的大头巾把锅巴包起来带回家,放在高高的大木箱上,我们够不着,只等它作为零食被分给我们。那锅巴的香味,至今想来仍让人垂涎,或许就是从那时起,我对锅巴有了特殊的偏爱,只是如今用锅煮不出那样的锅巴了。后来我搜集粮票,那些紫色粮票总显得格外醒目,就让我想起那块金灿灿的锅巴。
到了二十世纪初,同学们相聚,我们还驱车专门去红校,想看看红校遗址。红校所在地已经开垦成一大片棉田了,知情的朋友指着那片棉田说:“那就是红校原来的地方”。抬眼望去,已经没有一点红校原来的痕迹了,我自己去的话根本找不到了。
如今,父亲现已过世多年,但留给我们唯一的宝物“中国人民解放军”徽章。红校和地窝子,它们早已不是具体的地名或建筑,而是刻在血脉里的坐标。父亲那代人风餐露宿,用坎土曼刨开戈壁,用双手建起家园,才有了今天美丽的八团。而我们这些在红校出生、在地窝子长大的孩子,也在这样的精神里,学会了珍惜与坚韧。
红校,地窝子,她承载着一代人的记忆,一段重要的历史,一代垦荒人的精神,值得世世代代传承下去。
《海阔龙吟》美文:唐小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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