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长江北岸的安徽无为市西南,有一座充满传奇色彩的裂山。传说地藏王菩萨曾途经此地,欲打坐修行,却因江北地势绵软,难以承载其无量法身。菩萨离去前,一脚蹬开山体,一道香风飘向皖南的九华山。从此,九华山便成了地藏王菩萨弘扬佛法、诵经祈福的圣地,吸引着来自五湖四海的香客,香火终年鼎盛。
怀揣着对这古老传说的好奇与敬仰,我加入了年初朝山进香的浩浩荡荡的队伍,踏上了前往安徽佛教圣地九华山的旅程。此前,我游历过安徽黄山与江西三清山,可距离家乡仅200华里的青阳九华山,却一直缘悭一面。不过,九华山“妙有分二气,灵山开九华”的神韵,以及“天河挂绿水,秀出九芙蓉”的绝美景色,早已如雷贯耳,令我心驰神往,登山之念在心底扎根许久。
初次徒步攀登九华山,我两眼一抹黑,好在妹夫和他堂兄主动当起向导,不然还真不知该从哪儿开启这场登山之旅。妹夫的堂兄阮行乐,可是资深香客,登山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今天中午咱在九华街吃午饭,接着从后山启程。晚上在凤凰松街落脚,明天一大早向天台寺进发。”瞧这一套一套的,他那丰富的登山经验展露无遗。
大客车从九华车站驶出,沿着蜿蜒陡峭的盘山公路盘旋而上。四周山峦环绕,层峦叠嶂,青松傲然挺立,翠竹随风摇曳。坐在车里向外望去,抬头是连绵群山,俯首则是万丈深渊。美景令人陶醉,心旷神怡;可悬崖绝壁又让人胆战心惊,或许这就是大山的独特魅力,既给予视觉盛宴,又带来心跳挑战。
面积仅4平方公里的九华街,地面由石板铺就,散发着古朴气息。老街店铺古色古香,香烛琳琅满目。茅棚、陀头错落其间,寺庙林立,僧俗和谐共处,秉持农禅并重的传统,这里无疑是九华山人文景观的汇聚之地。唐开元年间,新罗高僧金乔觉云游至此,当地士绅诸葛节等人在虎形山下为他修建寺院,后获朝廷赐名“化城寺”,此乃九华山的开山祖寺。金乔觉圆寂后,化身地藏菩萨,僧徒和居士们在神光岭上建起“肉身宝殿”,成为佛教信徒朝拜地藏菩萨的必经之所。
中午时分,我们一行6人在小吃店品尝了素食,又购置了香袋,准备开启徒步登山、进香祈福之旅。踏入化城寺,一座圆形广场映入眼帘,广场中央有个月牙形莲池,名为月牙池,相传是当年地藏菩萨的放生池。寺殿分为四进,依次是门厅、大雄宝殿、后进和藏经楼。四进建筑依地势逐渐升高,布局自然流畅,门楹、窗棂、斗拱、梁柱以及台阶基石上,均雕刻着精美绝伦的图案。殿内高悬着康熙御书的“九华圣境”横匾、乾隆御书的“芬陀普教”横匾,后殿还有明代崇祯皇帝御书的“为善最乐”横匾。每至红日西沉,白云归巢,寺内蒲牢大钟敲响,鲸音袅袅回荡。这便是九华山十景之一的“化城晚钟”。化城寺原有一口大钟,重达万余斤,可惜毁于战火。现存的洪钟重约两千余斤,高一丈有余,铸造工艺精湛,体积庞大,音质悠扬洪亮。轻叩钟体,便能听到清脆悦耳的微微响声;以槌撞击,则瓮声宏亮,在山谷间悠悠回荡,夜深人静时,钟声愈发清幽,仿佛能洗净尘世喧嚣,让人仿若置身天上佛国,超凡脱俗。正因如此,朝山进香之人无不静心聆听化城晚钟,感受“化度群生悲愿宏,城开两序别西东。晚来香火因缘盛,钟送梵音澈太空”的古钟圣音,祈愿消除人间烦恼。我一路攀登,爬上九十九道石阶,抵达大殿时,早已气喘吁吁,汗湿衣襟。
本以为爬完这些石阶,就到了九华山的天台寺,结果行乐笑着说:“这才刚起步呢,往后的石梯更陡、坡更险。”妹夫也在一旁附和:“咱把棉衣夹裤脱了,轻装上阵。”我暗自咋舌,乖乖脱去棉袄,继续前行。
穿过一道山梁,地势变得平坦些,背着棉衣的我,心情也轻松不少。一路上,我们朝拜了几座寺庙,感觉不像攀爬化城寺石阶那般吃力,心里不禁嘀咕:都说上九华登天台艰难,也不过如此嘛。心诚则灵,菩萨定会庇佑,这不走得挺轻松。我甚至觉得妹夫和他堂兄有点夸大其词了。
行走在蜿蜒曲折的山道上,深沟峡谷、垂涧渊潭、流泉飞瀑一一映入眼帘,仿若一幅徐徐展开的山水画卷。沿途寺庙众多,香火袅袅,为这清幽山林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路过旃檀林时,行乐念叨着:“不到百岁宫,等于一场空。”既然如此,我们自然不能错过。于是,跟着他攀爬陡峭石崖,一步一步艰难登上百岁宫。百岁宫始建于明代万历年间,五台山僧人海玉,字无瑕,云游至九华山,“初住东岩摘星亭,见狮子山左右,有龟蛇供护之状,遂卓锡焉”。无瑕大师在此以野果为食,耗时20余年,用舌血和金粉抄写《大方广佛华严经》,共计81卷,至今保存完好,乃国家一级文物。天启三年(1623年),无瑕大师圆寂,享年110岁,世人尊称百岁公。三年后,王钦差来山进香,夜里忽见霞光,起身查看,只见无瑕大师结跏趺坐,面色如生。于是将肉身涂金保护,供奉于庵内,并奏报朝廷。明思宗崇祯三年(1630年),无瑕大师被敕封为“应身菩萨”,御题额“为善为宝”,赐其肉身塔名“莲花宝藏”。慧广和尚随后在此基础上扩建佛殿、建造戒堂、设立方丈室,接纳四方信众,将庵堂改为寺院。香客们朝拜百岁宫,多是祈求长命富贵、福寿康宁。第一天的朝山进香之行,算是告一段落,我虽累得筋疲力尽,却也满心欢喜。
从百岁宫下来,来到回香阁,远远望去,对面的天台寺高耸入云,仿若直插云霄。我捶了捶酸痛的臀部,给自己打气。行乐手指前方:“先下山,明天再上天台。”
下了山,我们抵达九华山的闵园区。这里青山环抱,峡谷幽深,竹海松涛,生机勃勃。虽是春寒料峭,山崖石壁上却悬挂着无数垂冰,晶莹剔透;垂涧渊潭中,溪水潺潺流淌,奏响悦耳乐章。香山茅蓬错落有致,白墙褐瓦与青山绿水相互映衬,几十户尼庵和民居依山而建。闵园仿若一处世外桃源,“半是乡村半是镇,亦商亦贾亦为农”,既有田园风光的秀美,又有莲花佛国的神秘。漫步其间,心灵仿若被清泉洗涤,尘世的烦恼与疲惫荡然无存。
夜晚,我们住进凤凰松大慈庵。大慈庵坐南朝北,为砖木结构的两层木楼。大殿有3间,两边厢房各1间,与大殿相邻的寮房有4间。60多岁的住持释果权,每日昼敲木鱼,夜伴青灯,潜心修行,心境平和如水。躺在木楼上,庵外竹木的涛声如潮,仿若尘世的喧嚣;庵内却静谧无声,唯有同床的行乐和妹夫的呼噜声此起彼伏。这一刻,我不禁感慨:生命有动有静,动静结合,方能趋利避害,生生不息。
第二天清晨六点,我们早早起床,用过素餐,便朝着天台方向进发。天台寺位于九华山的天台与玉屏峰之间,相传唐代新罗僧地藏曾在此禅居,留有“金仙洞”遗迹。宋代高僧宗杲在《游九华山题天台高处》中写道:“踏遍天台不作声,清钟一杵万山鸣。”天台寺是佛教徒朝拜地藏圣迹的必到之地,被称为“中天世界”,因此人们常将天台视为九华山的主峰。前人有“石梯云折断,松洞水飞还”描绘其险峻,又有“从此置身于仞上,不须别处觅蓬莱”赞叹其仙境。民谣也说:“上九华不到天台,白流汗等于没来。”
山路愈发陡峭,石梯一级比一级高。尽管天气寒冷,可我们穿着单薄衣物,依旧大汗淋漓。妻子早已走走停停,我更是气喘吁吁。好在沿途庙宇众多,每到一处进香拜佛,便能趁机歇口气。
听来过九华山的香客讲:“朝山拜佛,心诚则灵,无心面佛,天台难上。”这话是真是假,暂且不论,但登过九华天台的人都有体会:平日里习惯走平地,很少爬山锻炼的人,乍一踏上陡峭石壁,体力很容易跟不上。石梯上,几个年轻男女走走停停,其中一个女孩甚至直接坐在冰冷的石头上,不愿起身。
我瘫坐在观音寺崖壁的一块圆石上,大口喘着粗气。妻子脸色苍白,汗流满面。妹妹年轻力壮,状态比我们好很多,她主动接过妻子的包裹,想帮嫂子减轻负担。前路漫漫,总不能一直歇着,还得继续前进。想要收获“真经”,就得经得起磨砺。记得去黄山那次,同行的潘堃爬到天鹅岭半路就打了退堂鼓,坐缆车下山,错过了天都、莲花诸峰的绝美景色,黄山算是白来了一趟。而我和其他伙伴历经千辛万苦,坚持爬到光明顶,站在云海之中,真切感受到了天上人间的美妙境界。此刻,我也暗暗下定决心,要凭借顽强的意志登上天台,就像攀登江西三清山的神女峰一样。
前行艰难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勇气和决心。在观音寺喝了圣水后,我搀扶着妻子,妻子也紧紧拉着我,一步一步向上攀登。
登上天桥寺时,天空飘起了雪花,纷纷扬扬的雪花落在石阶上,石梯变得更加湿滑难行。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不慎从石梯上摔了下去,疼得坐在地上“哎哟哎哟”直叫。不一会儿,又有个姑娘体力不支,弯腰站在那儿不停呕吐。妻子似乎也快爬不动了,站在原地直喘气,歇了十多分钟后,她咬咬牙说:“我们继续上!”我也狠狠心,站起身来。那些来自福建九华山进香团、爬三步一叩首的年轻女子,渐渐被我们甩在了身后。
终于,我们成功登上天台寺,踏入“中天世界”。站在高处俯瞰,顿有“登峰造极”之感。九十九峰尽收眼底,形态各异,峥嵘毕现。无边无际的云海翻涌起伏,气势磅礴,壮观至极。
这一趟九华天台之行,一路汗水,一路坚持,不仅领略了九华山的壮美风光,更在艰难攀登中收获了内心的成长与力量。每一步攀登,都是对自我的挑战;每一次眺望,都是对坚持的馈赠。或许这就是九华山的魅力所在,它不仅以美景震撼人心,更以其深厚的文化与精神内涵,给予人们砥砺前行的勇气。
来源:北京号
作者:朱先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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