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驶入鄂西北的时候,我靠着车窗,心里想着网上那些关于十堰的只言片语——“卡车之城”“武当山脚下的工业区”。作为一个喝了大半辈子南水北调水的河南人,丹江口水库上游的这座城市,于我更像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直到双脚真正踏上这片土地,我才惊觉:十堰哪里只是钢筋铁骨?分明是一幅被云雾轻笼的山水长卷,骨子里透着仙气儿。
武当山的石阶比想象中更陡。清晨裹在登山的人流里,汗珠顺着金顶方向一路砸在青石板上。导游说“武当是天下第一仙山”,我原当是夸饰,可当缆车越过太和宫,群峰在云海里浮沉的刹那,突然就懂了什么叫“亘古无双胜境”。山巅的铜殿被无数手掌摩挲得泛出暖光,挤到栏杆前,脚下翻涌的云雾竟真如太极图流转。更意外的是紫霄宫的素斋——15元满碗的时蔬豆腐,比金顶35元的泡面实在得多。穿行在香樟与拐枣树掩映的山道,74%的森林覆盖率绝非虚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做肺部按摩。
真正让我心头震颤的,是丹江口水库。乘船破开碧波时,船夫指着辽阔水域说:“北京人喝的水就从这儿启程。”作为河南人,这句话砸得我眼眶发热。千里之外的家乡,水龙头里清冽的每一滴,竟始于眼前这片浩渺。登临大坝那天,斜阳给钢铁结构镀上金边,站在观景台俯瞰,突然觉得这条“水脉”像一根脐带,把鄂豫两地悄悄系在了一起。
夜色才是十堰的魔法时刻。武陵不夜城的灯笼亮起时,我以为闯进了盛唐灯会。青石板街两侧飞檐斗拱,穿汉服的姑娘们笑着掠过,转角处飘来三合汤的辛香。最惊艳的是戏台——国家级非遗“山二黄”戏曲竟能与光影共舞。老旦甩着水袖唱念,背后浮动着数码绘制的山水,一段《隔空对饮》用AR技术让观众与戏中人举杯,传统和科技在这里毫无芥蒂。导游自豪地说,这个2023年底才开街的街区,已涌进过两千万张面孔。后来在郧阳区龙韵村的“落日咖啡馆”小坐,村民告诉我,这个由24个村移民组成的“超级组合家庭”,借夜经济把村集体收入四年翻了近四倍。捧一杯拿铁,晚风里尽是笑语——所谓乡村振兴,不就在这咖啡香与灯火中吗?
离城前一晚,我溜达到健康步道紫园段。螺旋塔的灯光如星子垂落,站在观景台望去,十堰的夜色像打翻的珠宝盒:奥体中心的光带流转变幻,车河在远处淌成金线。一对本地老夫妇倚栏指点:“瞧见博物馆顶的轮廓没?像不像恐龙脊背?”忽然想起前日在市博物馆,二楼那具郧县人头骨化石与东风卡车模型并置的展柜,原始文明与现代工业在此碰撞,魔幻又和谐。此刻登高望远,终于懂得游客那句赞叹——“城在景中、人在画中,出则繁华、入则宁静”。
最后一日钻进太极峡,丹霞地貌赤若焰火。登观景台时倒吸凉气:青龙山与黄龙山蜿蜒抱合,峡谷天然勾出巨大的“S”形,阳光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太极图!栈道贴着崖壁盘旋,手抚过赭红岩层,亿万年的纹路在掌心蔓延。谷底溪水清得能数鹅卵石,脱了鞋踩进去,凉意嗖地窜上脊背。几个少年嬉闹着冲过吊桥,惊起林鸟一片——这山水,远比网上千篇一律的“打卡攻略”来得鲜活。
回程高铁穿过秦岭隧道时,窗玻璃映出我袖口沾的几点苔痕。十堰哪里仅是“仙山碧水汽车城”?它把武当的玄妙道韵化作了紫霄宫的晚课钟声,把移民乡愁酿成了龙韵村的咖啡香,连南水北调的宏大叙事,也沉淀成丹江口游船上一句朴素的“水甜吗”。这一程,它给我的不是疏离的风景,而是一种温暖的在场——原来哺育中原的那汪清泉,出生在如此灵秀之地。
下次来,定要补上那碗错过的郧阳三合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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