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我们就踩着露水上了路,往二连浩特国家地质公园去。这片土地是恐龙待过的地方,脚下的砂砾里藏着不少碎骨头片子,像大地攒了亿万年的老账本,一页页记着远古的事。指甲盖大的牙印嵌在石头上,还能看出当年巨兽咬下去的狠劲;半露在土外的脊椎骨弯弯曲曲,把千万年的日子都刻在了纹路里。风刮过岩层,呜呜咽咽的,倒像是在说那些老早以前的光阴。太阳刚冒头,把光投在额仁散淖尔湖上,浅滩上的盐晶结得细碎,踩上去凉丝丝的,从脚心直窜上来,风裹着盐粒打在脸上,咸津津的,倒也清爽。
晌午在小区食堂对付了口饭,车一出二连浩特,苏尼特草原就铺开来了。荒漠草原底子上,牛马群散得星星点点,跟风吹落的墨点子似的,低着头慢慢啃草。远处有座废弃的烽燧,夯土墙上裂着缝,塞着些枯草,像被时光忘在这儿的拐杖,就那么戳在那儿,看了多少年的日升月落。
过苏尼特左旗时,我们特意绕去看烈士碑。汉白玉碑让草原的风磨出了细痕,可碑上的字里藏着的热血,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烫的,看得人眼眶发热。鞠躬的时候,风忽然停了,远处的羊群也不啃草了,草叶都耷拉着,草原像是在陪着我们一起静一静。满都拉图镇飘来奶茶香,闻着就暖。进了阿巴嘎旗,顺着路牌拐到成吉思宝格都山,午后的太阳照在岩壁上,老早凿下的画就活了:奔鹿的身子绷得像拉满的弓,星星的棱角嵌在石头上,清清楚楚。伸手摸那些凹痕,石头竟有些温润,像是能摸到远古牧人留下的体温——他们举着火把凿石头时,指腹的温度说不定就这么渗进玄武岩里了。不远处,现代牧民骑着摩托在草地上跑,引擎声破了静,倒和岩画里的狩猎声搅在了一起,原来草原的故事没断过,老的新的都在这儿接着写。
再往前走,草原换了衣裳,荒漠的黄褪了,铺开一层层的绿。金莲花在路边开得疯,黄灿灿的像条碎金河。路上遇着骑摩托的队伍,正停着歇脚,一群牛马慢悠悠过公路,牛铃“叮当”响,马蹄踩在草上,轻得像踩着绿云彩。锡林浩特不远了,那边是锡林郭勒盟的地界,远处蒙古包冒起炊烟,穿蓝布衫的女人挥着红头巾赶羊,身影在绿草地上跳,像朵活泛的花。
太阳往西沉,伊林浩特的轮廓染成了暖金色,我们正好开到白音查干淖尔边上。盐湖在暮色里闪着光,风一吹,盐粒“窸窸窣窣”滚,像大地半睁的眼在眨。之后的路,草原浸在黑夜里,只有车灯劈开 darkness,照见路边窜出的野兔,灰扑扑一团,眨眼就扎进草里没影了;或是照见低头啃草的羊群,白花花的在黑地里格外显眼。

晚上八点,东乌珠穆沁旗的灯总算在前面亮了。阳光假日快捷酒店的暖光从窗户淌出来,像有人早早备好了热乎的窝等着。放好行李就往餐馆钻,苜蓿肉的香味在门口绕,一盘饺子端上来,白汽腾腾的;蛋炒饭金黄,每粒米都吸足了油,亮闪闪的;刚炒好的苜蓿肉滋滋响,嫩苜蓿裹着肉香,拌着米饭嚼,奔波一天的饿劲儿,一口就压下去了。窗外夜雨里,飘来马头琴的调子,跟着风荡,像天上的星星落进了声音里。城里亮堂堂的,满是蒙味儿——就像早上在蒙餐馆吃的,酥油奶茶、油炸酥饼、油条,还有羊肉包子就稀粥,口味是生的,但也是独一份的新鲜。
G331国道就像支神笔,蘸着晨光的清、岩画的老、草原的宽、暮色的软,在地上写一首长诗。我们不过是诗里路过的人,把盐粒的咸、奶茶的厚、岩画的沉、草原的阔,都酿成了心里的回甘。这滋味像草原的风,走多远都惦记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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