奎先达坂
奎先达坂在新疆巴音格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境内。
奎先达坂海拔三千二百多米,东面阿拉沟,西面乌拉斯台沟,是两个沟的分水岭。奎先达坂不怎么险峻,山体厚实,表面覆盖着一层沙土,植被是密密麻麻低矮的野草,四周没有一棵树木。301省道从阿拉沟行至奎先达坂东侧盘山而上,达坂顶上是一个比较宽而平缓的台地,有一个高山小湖,公路从湖北面翻过达坂下行到西面的乌斯特。乌斯特向西是胜利桥,一个开阔的山谷,典型的高山草原。达坂南北是高耸入云、连绵不断的雪山,阿拉沟河就发源于这些雪山下的沟沟岔岔。
南疆铁路从鱼儿沟车站出来沿着阿拉沟一直向西走,过扎亥萨拉车站不远进长达六公里多的隧道横穿奎先达坂,到达乌斯特车站后,铁路和公路沿着乌拉斯台沟向巴伦台、和静方向辗转而去。
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奎先达坂因南疆铁路奎先隧道而出名,后来成为许多铁道兵战士心中的圣地。
记得当兵第二年,我在奎先达坂下生活工作过半年,虽然时间不长,但是在我一生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记。
那时,我们铁五师通信工程连担负着鱼儿沟至胜利桥沿线部队通信保障任务,在距连队比较远的地方设有护线组,奎先大坂两边就各有一个。一九八零年四月初,我来到了奎先达坂东侧山脚下86公里护线组,一直到十月份才回到连队。
86公里是从阿拉沟沟口起步的公里数,达坂西侧乌斯特是105公里。我们护线组就在去奎先隧道进口施工便道与省道连接点不远处,新疆军区通信团在这里有一个通信线路维护站,还有当地一个公路养护道班和气象观测站。这里是阿拉沟最后一段,山谷比较开阔,八十公里处住有新疆铁工局五团,八十二公里河北边山脚下是我们五师二十三团团部,附近还有许多团直属单位。几个单位相距不远,过往车辆不少,周末还可以去二十三团看看电影,见见同乡战友,当时我除了感到有点偏僻荒凉,并没有觉得怎么孤单和寂寞。
初来奎先达坂时,我内心充满了新奇。四月份阿拉沟河及上游几条溪流还完全被冰封着,河谷里白皑皑的积雪没有一点化的迹象,而达坂和周围山坡却积雪较少,觉得很奇怪,后来才知道这里大风天气多,雪都被吹到低洼山沟和背风地方去了。有天早晨,我沿着达坂下的公路向东跑步,想试试到底有多冷。开始还可以耐受,没跑多远就觉得心慌气短,红红的朝阳没有一点温度,积雪散发出寒气冷得刺骨,晨风呼呼,不一会吹得我脸疼耳朵疼,头都麻木了,就赶快往回跑。到了家里,班长让我先站在门口缓一缓,然后一顿好训,从此再也不敢挑战自然了。
这里雪山莽莽苍苍,给人一种自然原始、神秘莫测的感觉。达坂北面雪山隐在高高低低的群山后面,只露出白白的山头,由东向西一座连着一座,既遥远又神奇,听说翻过这些雪山就到了乌鲁木齐。达坂南面一溜大山雄壮巍峨,沟壑相连,一层不高的野草在山坡上生长铺展,山头上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和冰川,蓝天下犹如一个个甲士冷峻凝重,伟岸壮美。据说达坂附近山高、沟阔、风大,天气变化无常,一旦山头飘起黑雾,很快就形成乌云,不一会整个山沟天昏地暗,温度骤然下降,六七月份也会风雪弥漫,满山积雪。
我曾经徒步爬上过奎先达坂。
那是一个晴朗无风的日子,我拿着脚扣、背着电话机和工具包沿着通信线路去达坂方向巡检。开始时候山不陡,我一个电杆一个电杆地走,后来山越来越高,坡越来越陡,有些地方电杆很难接近,我尽量靠近线路查看。随着高度上升和体力消耗,就感到有些难受,气短、气喘、嗓子发干,爬一会就要喝点水休息一下,好在我以前经常爬山,不慌不乱也不怕。中午时候我终于到了奎先达坂顶上,然后爬上我们同105公里护线组管区分界电线杆,接上电话机测试通话,汇报线路情况。那时候年轻、体力好,在达坂顶上没怎么感到高海拔反应。记得当时我站在达坂顶上,远远地看了看神奇的湖泊,看了看四边的大山,这才发现达坂真像字典上说的是一个马鞍形垭口,两边雪山如海浪涌向天边,阳光照射下亮白如玉,极为壮观。特别是北边的雪山又高又大,一眼望不到头,和我在山下看到的形状截然不同,真不愧是天山主脉,气势排山倒海,令人敬畏。
达坂东面有许多沟谷,幽深而静美,条条小溪汇聚成阿拉沟河向东流去,在达坂前冲积形成一个空旷的斜坡草地,在站高处看去就像纹络清晰的巨大树叶,散发着洪荒自然气息。
记得我们护线组房子后面有一道不高的山梁,山梁后边是一条比较宽阔的河谷,河谷对面就是大山。铁路过半山腰的扎亥萨拉车站继续攀升,在这里跨过几道沟壑通往奎先隧道进口。记得这条河谷上有一座铁路桥架在两山之间,桥不长却高得出奇,我曾经走到桥下摸着桥墩仰头目测,感觉在奎先达坂下建成这么高大的桥真是创造了奇迹。我喜欢去看那座大桥,它像一条玉龙飞过山谷,又似一道彩虹架在两山之间,与雪山、河流、草坡还有散落的蒙古包和牛羊组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
夏季,蒙古族牧民来到这里放牧,河谷里三三两两的蒙古包冒着炊烟,羊群在草地上悠闲地吃着草,旱獭奔走,雄鹰翱翔,一片祥和自然。有空了我喜欢拿本书坐在河边看,累了靠在石头上静听流水吟唱,漫看雪山白云,或者信步河岸草滩,轻嗅花草清香,徐徐凉风扑面感到特别惬意。记得有一次,一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蒙古族小伙子放羊走到我身旁,用那半生不熟的汉语和我交谈,邀请我去他家蒙古包里喝奶茶,说他特别喜欢解放军,问我能不能送他一顶军帽,那尊敬渴望的眼神令我至今难忘。
最难忘的还是我在这里学会了做饭。
护线组没有食堂,吃饭要自己动手做。记得我刚到护线组不久,班长和老兵就教我做饭。先是他们边做边讲让我站在旁边看,后来就是我做他们在旁边看。最难学的是和面擀面条和蒸馍使碱。开始我觉得和面简单,面硬了加点水,软了加点面就行,结果面硬了水一时加不进去,水多了加面又把握不住量,反反复复越加越多,总是不合适,后来在他们示范、指点下才掌握住了技巧。蒸馍使碱是个不好掌握的技术活,碱多了馍黄,碱少了馍酸。我跟他们学会了使碱。发好的面使完碱要不停地揉均匀,然后用刀砍开一条缝,先闻碱味道大小,再看面里有无蜂窝孔,蜂窝孔小了、没有了就是碱多了,蜂窝孔大了、多了就是碱少了,碱多了就多砍几道口子扒开面放一会碱,碱少了适量加一点揉一会砍开面再看,蜂窝孔均匀适中就好了。在奎先达坂下我学会了炒菜、做饭、蒸馍、包饺子,这手艺一辈子都没忘,还常常在家里露一手。
在奎先达坂那段日子,有着讲不完的故事,写不尽的心情。那时候,我们生活用品、报纸、家信都是连队用汽车送到护线组,每半个月送一次,与外面联系慢几拍。艰苦环境、枯燥生活和千篇一律的工作容易使人麻木沉沦。然而,毕竟那是一个激情躁动、想法较多的年龄,理想与现实的纠结,未来不可把控的无奈,使人忧愁而茫然。我曾经爬上山梁远眺四周雪山,向空旷山野倾诉胸中彷徨,渴望指点迷津,点亮希望之光。也曾经在大雪纷飞时候走向荒野,任凭风雪扑打脸腮,在茫茫天地间求得一丝清醒和宁静,排遣迷惘愁闷的情怀。几十年过去了,想起当年心境和情景心中还能掀起阵阵涟漪。
离开奎先达坂后,我还去过几次,那会还在部队,都是匆匆路过。离开南疆铁路十几年后,我于一九九七年秋专门走了一趟奎先达坂。那次是我和陈指挥在库尔勒办完事后,从和静县进山,经巴伦台、胜利桥过奎先达坂,然后沿着阿拉沟东行,在鱼儿沟车站出山回乌鲁木齐。当时,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雨和洪水一年前袭击了南疆铁路沿线,我们特别想看看当年工作生活过的地方现在怎么样了。到达奎先达坂下的乌斯托已经是下午了,昔日的部队营房仅剩断垣残壁,陈指挥给我指他们发电连隧道出口附近发电站遗址,我回忆起曾经去过他们那里的往事。上到达坂顶上,我给他指我爬过的电线杆,回忆当时情景。越过达坂我们还不停地说着当年的故事,突然前面出现一个急转弯,车速有点快,路面有许多小石子,刘师傅点刹、轻转,车身扭了几扭停在路边。陈指挥说:“达坂这招呼打得有点猛啊!”我们下车休息了一会,向达坂道别后继续下山。
我当年住过的地方已面目全非,道路两边全是泥石,天也快黑了,就没有停车。阿拉沟里许多路段被泥石流埋没,坑坑洼洼十分难走,晚上十点多我们才走出沟。
自那以后,我再也没有翻越过奎先达坂。
人生有梦,岁月无情。当年的毛头小伙子现在已经两鬓斑白,我们已经老矣,不知奎先达坂还好吗,那雪山,那小河,那山梁,那沟谷,还有一代人留在那里的青春足迹是否都静好安详。
二零二五年八月二十二日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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