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日,我们的贵州文化行结束。
对于大多在现代化城市里生活的我们来说,
民族文化和对神灵、信仰的探寻,就像是打开了异世界的大门。
以苗族为例,除了祖先蚩尤,上古的神仙们还有蝴蝶妈妈、锦衣鸟、水牛、鱼,甚至,枫树。
风生雾,雾生云,云生雨,雨落到地上长出了枫树,枫树长大后,引来了鸟雀。
整个黔东南,就是一座活生生的人类学与生态博物馆。
我们常常说,人类终其一生都在探索世界,探索未知,
那么这一次我们先从探寻我们人类自己开始。
我在贵州民族博物馆里拍下了下面这张照片。
这是来自彝族的「撮泰吉」。
“撮”意为人,“泰”薏为变化,“吉”意为游戏,通译为“变人戏”,或“人类变化的戏”。
由于历史悠久,具有戏剧的雏形,堪称“戏剧的活化石”。
后来,有一家贵州的本地乐队用这个情景做了专辑封面。
倒是很有意思。
我们的文化行走,就是在这样一个氛围之中开始。
怀抱着对多民族生活方式的探索,我们遇到了很多有意思的人。
感受了这里民族力量、女性力量,也看到了壮美的山野景观。
然后追根溯源,试图在这片神奇的土地上,找到万物之源。
丹寨的长桌宴上,我们与苗族画娘们对起了歌曲。
她们端起酒杯,唱《蓝莲花》。
她们唱,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她们唱,当你低头的瞬间 才发觉脚下的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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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首被网络玩坏了的辞职之歌,从大山里的她们嘴里唱出来时,
方才真正有了灵魂。
01
贵阳,一个灵魂在飘荡
先说,我们遇到的第一个人。
叠贵,在贵阳开旧书店的人类学硕士,苗族村寨里长出的音乐艺术家。
贵阳的老城区,地下通道奇多。
围绕着老城中心喷水池,不同的地下通道出口,通向不同的方向。
有些角度的贵阳像香港,有些角度的贵阳,像停下来的时光。
这个多民族聚居的「移民城市」,有着独特的魅力。
在历史长河里,贵阳乃至整个贵州省,遭受了太多的苦难和周折,
如今的风清月明,实属不易。
叠贵的空兽书店就在老城区,穿过街巷就能抵达。
小小的一间,附近有本地居民常去吃的小吃店一条街。
吃完烙锅、喝完冰浆,腿着就能走到。
空兽不大,却如同它的名字,个性张扬,眉目分明。
叠贵,这名字则要用苗族意思来解释。
叠,是「哥」的意思,按苗语的语法,叠贵,这个名字,翻译过来,就是——「贵哥」。
贵哥是个细心的人,空兽书店不大, 但每一本上都有他自己的推荐或是摘录。
在舞台旁边,还有一个关于民族文化里神灵的奇幻小书展。
空间不大,内容满满。
从炎黄时代开始,苗族就开始无休止的迁徙,苦难与沉痛伴随着这个古老的民族。
所以当叠贵唱起歌来,有浪漫,有忧伤,也有悲壮。
当晚,在苗族米酒的微醺之下,我们听了一场专属于那一座城的苗族音乐实验剧场——种歌。
这是一个关于灵魂的故事,一个死去的苗族人,他的灵魂在人世间漫游。
遇到爱人,遇到亲人,遇到英雄们,遇到东南亚的苗人,然后唱不同的歌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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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场,叠贵用古老的苗族歌谣与自己创作的实验歌曲,串起来了一个死后的梦境。
牂牁江连起了珠江水系与西南腹地,当年的夜郎国已然不复存在,多民族文化在这片山林里,自由生长。
苗族、侗族、布依族、彝族、土家族、毛南族…
大山将文化分割,使其得以独立保存,水系又让文化得以缓慢交流,这就是贵州的独特与灵秀。
苗族人,最耳熟能详的有一句谚语,是“山川是永恒的,人类只是一个点缀”。
在苗族人的世界观中,人类只是很渺小的事物。
他们有对自然的敬畏,也有对灵魂和肉身的尊重。
当晚在空兽书店,我们听不懂苗语,但听见了人世间共通的普世情感。
在苗族,还有一个对于歌曲的量词,有一个,叫做“树”。
也就是说,“一树歌”。,生命力在旺盛开放。
除了音乐,叠贵还在做一件叫做「苗文翻译局」的事情,他希望尽可能的,将这个方言留下来,传下去。
不是被人知晓,而是引起重视。
有读者问,苗族没有文字,这些歌谣和故事怎么流传。
叠贵说,是啊,唯有口口相传。
02
凯里,绣片里的世界观
第二天,我们清早就抵达黔东南的首府,凯里。
感谢高铁的四通八达,铁路连起了贵州山脉里的一座座小城,半小时,这个民族文化腹地与文艺导演挚爱的小城,就能抵达。
苗族和侗族是这里的主要民族,而在亚热带湿热的季风气候之下,有更多的民族聚集在这片山区里,温柔又充满生机。
数年前那部轰动文艺界的《路边野餐》,
就是在凯里拍摄。
“背着手,在亚热带的酒馆,门前吹风,晚了就坐下,看柔和的闪电。
背着城市,亚热带季风的河岸,淹没还不醉的桥,不醉的建筑,用静默解酒。
明天,阴,摄氏三到十二度,修雨刷片、带伞。”
毕赣的这首诗,说的是凯里,也是黔东南。
在黔东南,有人留在天地之间,也有人带着蝴蝶妈妈一起走出大山。
蝴蝶妈妈,是苗族的图腾,与远古之神的象征。
我们在凯里,遇到的人,是民族织物收藏家洪旦。
他在凯里绣里淘,也就是世界上最大的织物市场里,
开了一家民族织物艺术馆。
毕业后开始对民族文化感兴趣,洪旦开始走南闯北地收藏。
从无人问津到如今大家终于关注,民族文化也被炒得沸沸扬扬。
「算起来,过我手的织物达到几十万到上百万件。」
他给我们展示了清末民初的织物与纹饰,以及上世纪70年代的绣品。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审美,跟他们的生活方式息息相关,也跟时代的走向密不可分。
来自于大自然的,好看而长久;
来自于工业时代的,则变得相对浅显而仓促。
没有好坏,也不应该有评判。
但相同的,是每一针都带着爱意。
洪旦老师分享了一个故事,一个妈妈给女儿绣了74件衣服,就是怕女儿嫁到夫家之后受到苦难。
看,时代不同了,但爱是一样的。
带着对传统织物与技艺的了解,我们跟着洪旦老师去逛绣里淘。
每到周五,山里寨子的嬢嬢们会带着自己的老绣片来市场摆摊,
诸多漂亮的绣法与图案,让人沉沦,也让人挪不开眼。
很多民族和苗族一样,没有文字,整个绣片上的纹饰,就是女人们从祖辈那里代代相传而来的世界观。
破线绣、叠绣、绕针绣…
苗绣的种类和技艺繁多, 一张老绣片需要制作的天数比我们想象中要久。
繁复、美丽。
只是到了如今这个时代,车马不再那么缓慢,嬢嬢们不再只把「绣衣服」当成唯一的情绪出口。
她们刷短视频,女儿们也更愿意选择婚纱与新兴的衣服款式,没有了使用场景,一些老的技艺开始式微。
这也让我们看到的老绣片们,愈发弥足珍贵。
看了她们世界观,我们要去创造自己的世界观。
下午,在苗绣传承人杨再美杨老师教学下,我们和读者们一起开始尝试苗绣。
苗绣很难,需要沉下心,但阳光下拿起针线描绘自己心中图腾的样子,很治愈。
杨老师给大家讲苗家的故事,给不同的图样教导不同的针法和绣法。
「一拿起针,我就可以一直绣一直绣」
杨老师说。
「拿起了针来当绣娘,才知道那些绣片卖的价格真的不是虚高」
我们的读者说。
那个下午,每个人都能绣出自己心中的图样。
有蝴蝶妈妈,有鸟,有鱼,有花朵。
我们浅浅地涉足了这些从远古走过来的神话故事,
仿佛穿过了山林,第一次真正直达秘境。
我问过洪旦一个问题,会不会觉得织绣技艺的未来会悲观?
洪旦说不会。
当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关注民族文化的时候,
即便不再拘泥于日常,这些古老的技艺也能够有更多的使用场景与艺术意义。
03
丹寨,画娘们的蓝莲花
直到昨天,我们的这次行走的伙伴们还在群里怀念开头提到的《蓝莲花》。
这些唱着蓝莲花的画娘们在丹寨,是最会蜡染的一群嬢嬢。
当绣品给给我们带来的是民族纹样的震撼时,
这些美丽的蜡染则带来了更多的,来自山里的女性的,强大的能量场。
在凯里,图腾是蝴蝶妈妈。
那么在和其相隔一个小时车程的丹寨,是全国最后一个用鸟当作图腾的部落小城。
丹寨的排莫村被称为东方蜡染第一村,非常偏远。
宁航蜡染的创始人宁曼丽(被大家称为宁妈妈),从2008年开始,就开始上排莫村请画娘们下山画蜡染。
我们在这一天,遇到的人,就是她,
和她请来的几十位画娘们。
她鼓励这些山里的女性艺术家们走出来,走出去。
画娘们的蜡刀与蜂蜡,在画布上发出细响,心中的图案缓缓流出。
蜡刀走过的是她们的梦境,染缸就是生活的海洋。
宁曼丽教她们普通话,教她们一边画画,一边唱《蓝莲花》。
四个月,嬢嬢们学会了这首歌。
这些画娘们说,「没有什么可以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这唱的,就是她们自己。
走出了大山,用双手给自己带来了经济收益、家庭地位、新的人生目标和方向。
与最珍贵的——自由。
在工作室,我们见到了年老的、年轻的,甚至聋哑的画娘们。
但她们脸上都洋溢着快乐和满足,蜡刀下的纹样从来没有草稿,心中有乾坤。
我们,也在这里度过了最惬意的大半天。
宁曼丽老师和画娘们带我们从认识植物染料开始,到亲手画一幅蜡染,亲手设计,亲手染制。
让那些神话和图腾,变成我们自己笔下的生生不息。
蝴蝶、猫咪、鸟兽、山川,星河。
中午,一起对歌吃酒。
画娘们举着酒杯和我们高歌,听着歌声,倒也泪眼朦胧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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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那自由的世界,如此的清澈高远,盛开着永不凋零,
蓝莲花。
04
白岩村,山野中的自由呼吸
感受了民族力量与女性的智慧,
我们最后去看看是如何的一片山野和水土,滋养了这个群落。
因为夏天黔东南的大雨和洪水,去往雷公山白岩村的路被冲毁。
我们需要辗转两趟车,徒步十几分钟,才能抵达这个避世村落。
但好在,越周折越能感受到山野里的自由与善意。
白岩村的苗语名字,叫做「怎留」,意思就是宽宽大大的梯田。
这里,也被称为梯田托起的村庄。
我们抵达的正是时候,再过个五六天,稻田收割,就没有如今金灿灿的景象。
白岩村不大,和很多苗寨一样,深红浅红的吊脚楼,错落而至,可以看见雷公山的峰峦,也可以感受风吹过梯田的辽阔。
屋子下面是鱼稻共生的田地,屋子与屋子之间,是几百年的古树,和人们的生活日常。
住在白岩村,很快就能村民们混个脸熟,也很快可以和这里的狗子们、鸟子们,混个脸熟。
我们或走在田埂上,或在百年樟树旁,或向镜头挥手,或是俯瞰整个村庄。
往前追溯七八年,这个村子还不是现在的模样,而是贫困、闭塞、寂寥。
因为「分享乡村」的项目,白岩村从2018年开始被看见,被改变,有了声响,也开始有了特色。
雷公山的天然资源滋养着这座村庄,国家森林公园里溪流瀑布遍地。
最后一天,我们开启山野徒步。
四十分钟,就可以抵达一个叫做“响水岩”的野生大瀑布。
九月的水流没有春夏那么蓬勃有力,但胜在人少静谧。
森林古道拾阶而上,一路水声如雷鸣,是治愈人心的白噪音。
我们在山间默默行走,这一路话不多,但心里的情感, 是满溢的。
天地是山野的根,山野是文化坚实的土地。
白岩村的村支书陪我们一路而行,带我们走过塌方的地段, 村民的车在瀑布脚下等我们归来。
坐上车,我们穿过小路,回到梯田旁的时候。
有那么几个瞬间, 有点恍惚,哪里还想回去城里。
不如就在这云雾流转的大山之中,
慢悠悠地,喝一碗红酸汤,
这才是活着的意义。
所以,走了一圈,到底什么是万物之源;
什么又是这一片山林的灵魂。
我想,每个人都有了答案。
总是想起画娘们在餐桌上唱的对酒歌。
她们端着酒杯对我们唱——
我在贵州等你。
纵然只是一首欢迎远方来客的歌曲,但现在离开后想起来,
还是觉得很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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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也想来体验体验吗?留言找我们。
我们的文化行走不会停。
接下来——
走黔西南腹地;沿滇越铁路而行;走关西纪伊半岛;绍兴文化之旅…
甚至,从澜沧江到湄公河的寮国之行,都在计划里。
· END ·
【版权说明】
本文图片来自那一座城、小花、张小夜以及我们的读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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