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2012年
第一次去凤凰,是 2012 年的夏天,刚毕业。
我和阿凯背着洗得发白的双肩包,在福州火车站挤上绿皮火车时,汗衫已经湿透了。喧哗的车厢里混着泡面味、瓜子味、还有陌生人身上的汗味,哐当哐当的铁轨声,一早就钻进耳朵里。
我们买的是卧座,票上印着 “福州 — 吉首”,要晃荡一 天一夜。
阿凯靠窗坐,他从背包里掏出 MP3,塞给我一只耳机,里面放着许巍的《蓝莲花》,“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对自由的向往”—— 那时候我们觉得,这首歌就是为毕业旅行写的。
白天的时候,火车穿过一片又一片稻田,绿油油的稻穗在风里晃,远处的山像水墨画一样铺展开。
阿凯拿着手机拍照,像素不高,照片里的风景糊糊的,他却宝贝得不行,说 “要留着给以后看”。
偶尔会有卖零食的小贩推着小车过来,“花生瓜子矿泉水” 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我们买了一包辣条,你一根我一根地分着吃,辣得直吸溜嘴,却笑得比谁都开心。
到了晚上,车厢里安静了些,有人靠在椅背上打盹,有人压低声音聊天。我和阿凯睡不着,趴在桌子上聊未来:他说想考公务员,回老家安稳过日子;
我说想去北京,闯闯看有没有机会。聊到兴起,阿凯从背包里掏出一本笔记本,让我写 “毕业宣言”,我歪歪扭扭地写 “以后要赚很多钱,带阿凯再去一次凤凰”,他看了,笑得露出两颗虎牙。
第二天下午,火车终于到了怀化站,我们又转了辆中巴车去凤凰,山路颠得人骨头都快散了。
等真正站在沱江边上时,天已经擦黑 —— 吊脚楼亮了红灯笼,一串接一串映在水里,像流动的火;江水很静,能听见远处传来的苗歌,调子弯弯曲曲的,听不懂词,却觉得心里软乎乎的。
找了家临江的客栈,老板是个四十几岁的阿姨,但客栈却是一个自己闺女在经营。
放下行李,我们往古城深处钻:巷子里有卖银饰的老奶奶,银镯子在手里晃,叮当作响;路边的小摊冒着热气,米豆腐浇上红辣椒油,香得能勾走魂;
走到虹桥时,真看见几个穿蓝布苗装的阿姨坐在桥边唱歌,围了不少人,有人跟着哼,有人拍着手。
半夜,我和阿凯偷偷溜到沱江边,坐在石阶上。远处酒吧传来吉他声,吊脚楼里偶尔漏出笑声,江水映着灯笼的光,晃得人眼晕。阿凯说 “以后要是累了,就来这儿待着”,我笑着拍他的肩 “别矫情,咱们以后要在大城市闯天下”。
那时候智能手机才刚出现,网上对凤凰的讨论少得很,我们也没心思查攻略,眼里的凤凰,就是沱江的水、红灯笼、苗歌,是毕业时对 “远方” 最纯粹的想象。我以为,凤凰会一直是这个样子,就像我以为,我们会一直是敢趴在绿皮火车上聊未来的少年。
再遇凤凰,是 2019 年,工作第七年。
那时候我刚辞了职,裸辞。每天有很多的文章要写,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疯魔的时候手因敲字,都出现了损伤。
阿凯早就回了老家,考上了公务员,朋友圈里是陪爸妈爬山、给孩子做辅食的日常。我突然想起 2012 年他在凤凰说的 “累了就来这儿待着”,收拾了个小背包,买了去怀化的高铁票 —— 三个小时就到了,比当年的一 天一夜快了太多,却没了当初的期待。
出高铁站,先看见的是一排网约车,司机凑上来问 “去古城不?五十块”,我皱着眉摇头,想起当年和阿凯从吉首转中巴车、一路问着路才到的古城,好像变远了。
进古城时,,巷子里拉客的商户多了,“要不要坐船?”“要不要买特产?” 的声音此起彼伏,吵得人头疼。
找了家客栈,不是 2012 年的那家,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忙着打电话催外卖,没功夫跟我说话。
放好行李,我往沱江边走,红灯笼还在,却觉得比以前亮得刺眼;吊脚楼还是老样子,可窗户上多了很多 “网红打卡点” 的牌子;酒吧街更热闹了,重金属音乐盖过了江水声,门口的服务生举着牌子喊 “进来玩啊”。
我坐在江边的石阶上,掏出手机,看见网上有人说 “凤凰商业化太严重,早就不是以前的样子了”,有人骂 “宰客、坑人,再也不来了”。我盯着屏幕,突然也觉得失望 —— 这不是我记忆里的样子了。
那天晚上,我没等到苗歌,也没找到卖米豆腐的小摊。走到以前和阿凯待过的虹桥,桥边坐着几个游客,举着手机拍照,拍完就走,没人停下来听风声。
我给阿凯发消息 “变得挺多了”,他过了很久回 “2012 年咱们坐绿皮火车去的时候,眼里只有期待,现在你带着满肚子的慌,怎么能看见以前的好?”
凌晨一点,我在巷子里找到一家还开着的小面馆,老板是个本地人,说 “现在游客多,做生意的也多,难免乱,但老凤凰还在”。
他给我煮了碗肉丝面,加了点本地的酸豆角,说 “以前我奶奶也这么做”。面很暖,我吃着吃着,抬起头望向沱江,想起了很多事情,一时之间楞了很久。
第三次遇凤凰,是 2023 年的秋天,出差路过。
那天从张家界去怀化,高铁在凤凰古城站停了十分钟,我鬼使神差下了车。没有行李,只带了个笔记本电脑,想着 “待两个小时就走”。
出了站,没打车,跟着导航往古城走。路过一家卖苗绣的小店,老板娘坐在门口织锦,线在手里绕来绕去,织出一只凤凰。
我停下来看,她说 “这是老手艺,慢,一天织不了多少”。我问 “有人买吗?”,她笑 “有啊,懂的人会来”—— 这话让我想起 2012 年绿皮火车上,阿凯慢慢给我讲他老家的事,也是这样的慢。
进古城时,检票的阿姨笑着问 “就待一会儿?”,我点头,她指了指旁边的小路 “从这儿走,能看见沱江的上游,人少”。
顺着小路走,真的到了沱江上游,没有红灯笼,没有酒吧,只有几间老房子,还有一个老爷爷在江边钓鱼,鱼竿一动不动,他也不急,坐在小马扎上晒太阳,像极了 2012 年火车上,我们慢慢看稻田的样子。
我找了块石头坐下,打开电脑,却没点开工作文件。看着江水慢慢流,远处的山笼着一层薄雾,突然想起 2012 年绿皮火车上的风、阿凯的 MP3、客栈姑娘的绿豆汤,想起 2019 年的失望,还有现在的平静。
网上对凤凰的争议还在,有人爱,有人骂,有人说 “再也不来”,有人说 “一直都好”。
可我突然明白,凤凰从来不是为了满足所有人的期待而存在的 —— 它有商业化的热闹,也有老巷子里的安静;
就像 2012 年的绿皮火车有慢的浪漫,2023 年的高铁有快的便捷,没有绝对的好与坏,只有我们当下的心境。
走到以前吃面条的小面馆,老板也不是原来那位老板,店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店。
吃面的时候,收到同事的消息 “客户那边不急,你慢慢来”,我回了个 “好”,关掉手机,认真尝了尝面的味道 ——味道有些淡。
高铁开动时,我看着窗外的凤凰慢慢变小,沱江像一条银线,吊脚楼的红灯笼像星星。我想起 2012 年的期待、2019 年的失望、2023 年的平和 —— 这三次凤凰,其实是我人生的三个阶段:带着憧憬的少年、被生活追着跑的青年、终于学会慢下来的成年人。
网上总在争论 “凤凰到底好不好”,其实争论的不是凤凰,是我们自己。我们怀念的不是以前的凤凰,是 2012 年坐绿皮火车时,那个敢慢慢等、敢纯粹爱的自己;我们吐槽的也不是现在的凤凰,是被压力困住、连看一眼江水都要算时间的自己。
凤凰古城,就像一面镜子,照见我们不同阶段的心境。它一直在那里,有山有水,有热闹有安静,不刻意讨好谁,也不刻意改变谁。就像 2012 年的绿皮火车和 2023 年的高铁,你带着什么样的心情来,就能看见什么样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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