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漫过长春的屋角,薄雾还恋着街面不肯散,我们已把车开上了路,后视镜里,长春城渐渐淡成一抹灰影,昨夜在那儿的感触还绕着心头——缉熙楼的木梯踏上去发着“吱呀”声,像溥仪那些说不出口的无奈,闷在空气里;防空洞的石壁潮得沁手,指尖划过“1931 - 1945”的刻痕,十四年的苦,忽然就有了分量,压得人鼻头发酸。导航往沈阳去,四百公里的路,车轮碾过京哈高速的柏油,也像碾过一页发烫的史卷。
过开原服务区,午后的日头暖融融的,把少帅府的门牌号晒得亮堂堂。车停在巷口老槐树下,踩着青石板往里走,恍惚就踏进了1920年的东北。大青楼的旋转梯擦得锃亮,二楼展厅里,“东北易帜”的通电稿还留着墨色的润气,旁边玻璃柜里,张学良的怀表指针定在1936年12月12日,那一瞬间,原是能改了中国的走向。“走进走进方城探寻旧居”的墙上贴满了张学良与赵四小姐的旧照,小青楼里赵一荻的梳妆台上,半盒蜜丝佛陀口红静悄悄的,铜镜框里的合影泛着旧黄,乱世里的情分,倒比史书上的兵戈更让人心里软下来。
饿意上来时,循着香味拐进隔壁胡同,东北的大饺子与酱骨头飘着热气,顺手来根老冰棍,走进老店门,捧着烫手的饼卷上熏肉,就着酸菜粉丝汤下肚,油香混着烟火气,把历史的沉郁悄悄冲散了些。
沿街走到沈阳故宫,倒见了新鲜。不像北京故宫的红墙黄瓦那样庄重,这儿的大政殿像顶鎏金的八角帽,十王亭顺着两边排开,活像满族八旗议事的模样就在眼前。在清宁宫的灶台边,导游说皇太极曾在这儿煮过酸菜白肉锅,才忽然想起,再威严的帝王,也离不了人间的烟火气。孝庄老皇后的画图格外醒目,权谋与亲情在历史的长河里渐渐远去,大清的发家史却留在沈阳皇宫里。
从停车场取车时看了里程表,半天不过绕了沈阳老城二十公里,却像走了三百年的光阴。走到锦州地界,导航已切到G228国道。车在公路上缓行,日头已挨着渤海的水面了,这日落倒比别处来得更柔些——先是把天脚染成淡金,像谁用毛笔蘸了熔蜡轻轻扫过,接着那颜色慢慢沉下去,渗进海水里,让粼粼的波痕都成了碎金。风从车窗缝钻进来,带着点咸湿的凉意,裹着远处滩涂湿地里芦苇的轻响,一并拂在脸上。把车停在路边倚着车门看那轮红日慢慢沉落,海面上的光也跟着淡下去,从橘红到靛蓝,像有人悄悄收走了打翻的颜料盘。
探讨着“红海滩在锦州还是葫芦岛?”时,暮色已漫了上来。车灯劈开薄雾,照见葫芦岛的路牌,龙港区玉皇街道的灯火已在前面闪着,海浪拍着礁石,远处渔船的灯像星星落在水里。回头想这一天的路:从长春的灰色记忆,到沈阳的青砖洋楼,再到渤海湾这一场柔缓的日落,最后被晚风吹得满心松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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