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过外环,远远便望见长江与黄浦江交汇处浮起的一片青瓦白墙。导航提示“高桥古镇”到了,我摇下车窗,湿润的风裹着甜糯的香气涌进来——是高桥松饼的味道。
初入古镇:河街共生的烟火旧影
沿着中市街往深里走,脚下的弹硌路被岁月磨得发亮,两侧是斑驳的砖墙与木质门廊。河道就在屋檐下蜿蜒,乌篷船载着蔬菜瓜果慢悠悠划过,船娘的吴歌软语惊起几尾锦鲤。这便是高桥最动人的“河街共生”格局:明清时的“丁”字形干河与三条长街,至今仍完整保留着“人家尽枕河”的江南意趣。
街角的“高桥松饼”老店飘出焦糖香,阿婆掀开竹蒸笼,金黄的饼体裂开细密的酥层,芝麻与糖馅的甜香直钻鼻腔。买了两枚边走边吃,酥皮簌簌落进掌心,咬开是滚烫绵软的糖心——和记忆里外婆炉边烤的那枚,竟分毫不差。忽然想起文中那句“这一别,竟是一甲子”,或许每个归来的高桥人,都是循着这口甜香找回来的。
仰贤堂:中西合璧的时光标本
转过胜利桥(原典当桥),北岸东侧的仰贤堂便撞入眼帘。这座1933年落成的宅院,初看是标准的中式庭院:面北坐南,黑漆木门配砖雕门楣,五开间的主楼飞檐翘角;可绕到河边,西式的层叠阳台与拱券连廊又赫然在目,水泥墙面上的欧式雕花柱头,在夕阳里泛着温润的光。
走进陈列馆,600余件展品静静诉说着高桥的过往:清代的老算盘、民国时期的留声机、农家用过的木船桨,还有泛黄的家谱与婚书。最让我驻足的是一组建筑构件——雕花的梁托、西式的玻璃花窗,它们原是某栋老宅的遗存,如今在高贤堂重聚,恰似高桥建筑史的微缩展。解说员说,这正是高桥营造业的缩影:本地匠人既守着传统泥瓦功夫,又把西洋元素揉进自家宅院,才有了“中西混搭却不违和”的独特气质。
钟氏民宅:泥刀下的传奇与匠心
午后寻到西街160号,钟氏民宅的气势便让人屏住了呼吸。占地2600平方米的二层建筑,水泥外墙泛着浅灰的光泽,红瓦坡顶下是雕花的砖柱与拱形门窗,连台阶都是整块大理石铺就。“当年造这房子花了20万银元!”同行的老街坊摇头感叹,“钟惠山可是‘上海石库门大王’,福州路会乐里、曹家渡惠康里,哪条里弄没刻着他的名字?”
这位从高桥海滨村苦孩子成长起来的营造商,用一把泥刀在上海滩闯出名堂。他的“钟惠记营造厂”包揽了半座外滩的万国建筑,却始终把最精致的工艺带回故乡。钟氏民宅的木梁用了南洋进口的铁力木,地板铺的是苏州金山石,连楼梯扶手的雕花都是中西结合的卷草纹与几何纹。站在二楼回廊望出去,正好能看见不远处的敬业堂——另一座藏着故事的老建筑。
暮色渐浓时,我又回到那座变了水泥桥却依旧叫“典当桥”的地方。晚风掀起衣角,吹碎了河面上的夕阳,像撒了一把碎金。对岸的茶馆里飘出评弹声,吴侬软语唱着“万里长江口,千年高桥镇”。忽然懂了为何这里的人总说“古镇旧貌未改”——不是砖瓦不曾老去,而是那些藏在建筑里的匠心、融在松饼里的甜香、刻在河街间的烟火,从未失了温度。
离镇时,口袋里还装着没吃完的松饼。酥皮碎在包里,甜香却缠在记忆里。高桥的故事,原是写在泥刀上的史诗,藏在屋檐下的光阴,更融在一口松饼、一阵晚风里,等着每个归人,轻轻拾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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