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兰州的日子,总像上了发条的陀螺,转得停不下来。他在航班与工程现场间穿梭,我在教室与家务里周转。两个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却常常只能看见对方匆匆的背影。就连晚饭这样寻常的事,也常常变成微波炉里热了又热的剩菜,和各自刷着手机的无言时刻。
所以当从重庆坐上开往荣昌的高铁时,我们像两个逃学的孩子,相视而笑。他掏出手机,郑重其事地调成静音:“这几天,天大的事也等回去再说。”
可工作的影子还是追了过来。第三天早晨,我们正在濑溪河边散步,他的手机亮了。他看了眼来电显示,眉头微蹙,接起电话时声音却依然平和:“对,这件事情你先和刘总接洽,我已经安排好了……其他的,等我回去处理。”
挂断电话,他望着浑浊的河水出神。我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臂:“别让一个电话坏了心情。”
他转过身,眼角细密的皱纹舒展开来:“记得有人说过,人这一生,最该学会的不是挣多少钱,而是无论遇到什么,都能让自己快乐起来的能力。”晨光透过桂花树的叶隙,在他肩头跳跃,“出生没法选,但调整心情的本事,是能练的。”
这话像一颗石子,在心的湖面漾开圈圈涟漪。
荣昌的菜市场是个活色生香的地方。卖卤鹅的大婶麻利地剁着鹅肉,刀起刀落间香气四溢;卖铺盖面的师傅把面团扯得啪啪响,面片在空中翻飞如蝶。我们不再像在兰州时那样匆忙抓几样菜就走,而是慢悠悠地逛着,在每一个摊前驻足。
“你看这茄子多水灵。”他拿起一根紫得发亮的茄子,指尖轻轻摩挲着表皮。卖菜的老婆婆笑呵呵地说:“早上刚摘的,炒着吃最嫩了。”他认真地挑了两根,又蹲下来选青椒。阳光从棚顶的缝隙漏下,照见他发间几根银丝。那一刻,我突然发现,我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一起买菜了。
回到民宿,他系上围裙,在厨房里不紧不慢地忙碌着。西红柿在开水里烫过去皮,切成均匀的小块;鸡蛋打散时,筷子碰着碗沿发出清脆的节奏。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他专注的侧影,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声音竟比任何音乐都动听。
“记得我们刚结婚时吗?”他把炒好的西红柿鸡蛋装盘,金黄的蛋块裹着鲜红的汤汁,“住在那个不到四十平的小房子里,每天最开心的就是下班后一起做饭。”
我递过盘子,指尖相触的瞬间,许多往事涌上心头。那时我们一无所有,却能在厨房的小天地里找到无穷乐趣。后来房子大了,厨房设备齐全了,一起做饭的时光反而少了。
“这个世界啊,”他坐下,夹一筷子菜放在我碗里,“看似复杂,本质上还是你一个人的世界。风来听风,雨来听雨,人生就是一场体验,你要尽兴。”

这话让我想起昨天在濑溪河畔看见的那个钓鱼少年。他安静地坐在河岸边,等待鱼儿上钩的耐心,与我们此刻的悠闲何其相似。
晚饭后洗水果时,我特意放慢了动作。葡萄一颗颗浸入清水,指腹轻轻搓揉,感受果实的饱满弹性。他接过洗好的葡萄,仔细地剥皮,透明的果肉在暮色中泛着莹润的光。
“小时候总觉得,幸福是拥有很多东西。”他把剥好的葡萄递到我嘴边,“现在才明白,幸福是能安心地享受这一刻。”
我尝着清甜的葡萄,望向院外渐渐亮起的灯火。是啊,年少时谁不信“天生我材必有用”,行至半生才懂,谁的人生不是“一蓑烟雨任平生”?我们总在追逐远方的风景,却忽略了身边最珍贵的陪伴。
夜深了,濑溪河的水声隐约可闻。他泡了一壶茶,茶香在夜色中袅袅升起。“有个词很动人——细水长流。”他握着我的手,掌心温暖,“也许人生最好的状态,就是如此。”
这一刻,所有的奔波与焦虑都暂时退去。我们不再是那个每日忙碌奔波的人,也不是那个在庸常生活中忘记自我的人。我们只是两个坐在小屋里喝茶的旅人,在荣昌的慢时光里,重新学会了如何生活。
风从河上吹来,带着水汽的清凉。我知道假期终将结束,我们还要回到那个忙碌的世界。但这段偷来的时光,这份重新找回的从容,会像濑溪河水一样,在往后的日子里静静流淌,提醒我们:生活不在别处,就在此时此刻,在一饭一蔬之间,在相视一笑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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