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洞交叠,天窗明灭。 苏明刚 摄
洛塔的楠竹石林入口。 张军 摄
姊妹峰:千年岩骨凝痴念,月照峰头梦未开。 刘昌儒 摄
洛塔的精神图腾,刻在天坑与阴河里。(资料图片)
洛塔精神陈列馆, 传承“战天斗地”精神的红色坐标。 张军 摄
洛塔云海如轻纱漫卷,远山似墨笔晕染。 彭胜南 摄
蓝天作幕,让洛塔山水画卷更添绚烂与悠远。 曾祥辉 摄
张军
当转过最后一道急弯,便看见洛塔石林的轮廓在云海中若隐若现——那些刺破云层的石峰,像极了上古巨人遗落的棋子,在天地间摆出玄妙的棋局。
这里是龙山洛塔地质公园的入口,也是亿万年前海洋与陆地的交锋之地——喀斯特地貌以激情和勇气,将142平方公里铺展为天然岩溶博物馆。这里的每一道褶皱都封存着地球的古老记忆。
如阵石林,凝固的涛声
晨雾尚未散尽,洛塔石林披着银灰色的纱衣。远古传说在山风中流转:洪水退去后,世间仅存雍尼补所兄妹,为护佑万物化生,他们化作岩石永驻人间。
站在姊妹岩下仰望,两块巨石并肩而立,流水侵蚀的纹路如岁月的刻痕,在岩壁上编织出细密的肌理,将亿万年的秘密藏于交错的眉眼间。百仞绝壁如被巨斧劈开的青铜古卷,裸露出层层叠叠的岩层,那是时光写下的天书,每一页都记载着沧海桑田的变迁。
指尖触碰到冰凉的岩壁,粗糙的质感里渗透着潮意。恍惚间,远古海洋的潮声穿越岩层,在耳畔激起回响。这里是中国南方典型的喀斯特台原,142平方公里的土地上,8类岩溶地貌、11种形态特征交织,形成罕见的“岩溶地质大观园”。
风从天锅潭方向涌来,裹挟着水汽与松涛,将石林的倒影揉碎在深潭里。忽有鹰唳刺破云层,惊醒了沉睡的喀斯特史诗——那些灰白色的石峰,藏着地质运动的密码,亦是大地写给天空的情书。
洛塔石林的奇,在于它拒绝被驯服的野性。不同于桂林山水的温润,这里的石峰造型奇特,塔状、林海状、罗汉状、锥状、刀状、剑簇状、帷幕状,淋漓荟萃,蔚为大观。有的嵯峨如大树、有的峥嵘如石塔、有的嶙刚如盆景、有的俊俏如险峰,各具特色,层叠交错,气势恢宏。
穿行在石林中,只见石林排列如阵,古藤如绿色的琴弦缠绕岩身,石缝间偶有渗出的山泉,滴答声如梵音,涤荡着红尘纷扰。指尖抚过石壁上纵横交错的溶痕,风从缝隙中穿过,发出低沉的呜咽,仿佛远古海洋的余音仍在回荡。
最摄人心魄的当属天锅潭。潭水幽深如眸,四季流转着不同的色泽:春日翡翠凝露,盛夏孔雀蓝染,深秋琥珀流金,冬雪青灰含霜。传说曾有莽汉垂三斤麻线探底未果,潭底或许通着地心,藏着上古巨兽的呼吸。此刻潭面雾岚蒸腾,恍惚见得一尾青鲤跃出水面,鳞片折射出七彩光晕——莫不是禹王治水时遗落的夜明珠?
岩溶秘境,地心的呢喃
若说石林是洛塔的骨骼,溶洞便是它奔涌的血脉。
灵洞洞口如巨兽张开的獠牙,飞瀑沿着天窗坑壁急湍而下在洞内奏响竖琴般的清音。踏入洞内,石笋在暗处静候千年。忽现一线天光从头顶裂缝漏下,尘埃在光柱中舞动,恍若时空隧道。洞壁上,流水雕刻的波纹清晰可辨,仿佛能听见远古地下河奔涌的轰鸣,如同洛塔人倔强的灵魂。
同行的摄影师架起三脚架,试图用镜头捕捉这“地球的年轮”,却感叹:“再高的像素,也装不下时间的重量。”
洛塔八仙洞水库的建成,让岩溶地质焕发新生。碧水环抱着丹霞地貌,倒映着云影与峰林。老人们说,早年的洛塔,水在地下流,人在地上愁,如今却成了鸟儿翩跹的秘境。
水库之上,我触摸到冰凉的岩石,缝隙间几株不知名的植物倔强地开着粉花,花瓣飘落水面,惊起涟漪,一圈圈荡开地质年代的记忆。
天坑堵水,血性与星辰
洛塔的精神图腾,刻在天坑与阴河里。
20世纪70年代,楠竹大队的汉子们腰缠绳索,从百米高的绝壁跃入天坑。火把照亮潮湿的岩壁,他们用钢钎凿穿三十六层页岩,引地下河出天坑。当第一股清流喷涌而出时,山坳里爆发的欢呼惊飞了成群的鸟儿。
如今站在荆家寨天坑边缘,仍能看见当年开凿的渠道——两道石槽如大地的泪痕,将苦难酿成甘霖。
洛塔精神陈列馆里,锈迹斑斑的铁锤与马灯诉说着往事。1970年,华国锋在此起草《关于开展学洛塔、学野鸡坪的决定》。数个夜晚,油灯将人影投射在土墙上,摇晃如皮影戏,更将“人定胜天”的信念,刻进了每一个洛塔人的骨血。
玻璃展柜中的一抔阴河沙,细若流萤,却承载着改天换地的重量。讲解员指着墙上泛黄的奖状说:“当年洛塔人用竹筒当输水管,硬是把‘水在地下流,人在地上愁’的绝境,变成了千亩良田。”
草木为舟,摆渡光阴
吴著厅遗址地处海拔1100多米,这个五代土司的城堡早已坍圮,唯余残垣与野樱。考古学家推测这里曾是吴王的军事要塞。如今已是断壁颓垣,紫色花瓣落在箭镞锈迹上,恍若历史与当下的和解。传说吴王于此聚众练武、守山围猎,而今只有萤火虫提着灯笼,在石缝间寻找先祖的脚印。
站在高处眺望,只见山下锥栗树的枝头沉甸甸,果实如玛瑙缀满枝桠。2017年,长沙市天心区帮扶工作队来到这里引种的福建锥栗,如今已挂果,剥开褐壳,蜜甜的香气沁人心脾。
如今,这些栗子顺着电商平台卖到了全国各地。洛塔春农业农民专业合作社的理事长吴添春的眼睛里蒙着水雾。她在天心区帮扶工作队的扶持下,从洛塔大山里走出来,从一名深山里的微店掌柜,成长为乡亲们口中的带货高手,打通了一条连接山村和城市的电商新路。
远处的光伏板,在阳光下闪着光芒,与千年水杉的虬枝构成奇异的和弦。
人间烟火,星火燎原
午后座谈会间隙,我独自走向楠竹村的田埂。春耕的泥土气息混着青草香扑面而来,蝴蝶在油菜花间翻飞。谁能想到,这片沃土之下竟是纵横交错的暗河与溶洞?
在楠竹石林脚下,一位身着土布衣裳的老人摆古说道:“祖辈传说,远古洪荒时候,突发大水,人类毁灭,天底下只剩雍尼补所兄妹俩了。在天神劝说和巧妙安排下,兄妹二人成了婚,婚后生下一个血球,按神的指点,他们把血球剁成血浆,和着泥土撒出去,天下便有了土家;和着青草撒出去,天下便有了苗家;和上沙子撒出去,天下便有了客家即汉人。”老人说,后来两姊妹化作山石,亘古守护在这里。所以“姊妹”这一称谓在湘西便不止是指姐妹、朋友,也指夫妻。
传说虽不可考,却道出了土家人与石共生的智慧。洛塔乡的土家人,世代在石缝间辟出耕地,用青石板铺就村道,甚至将吊脚楼的基柱直接嵌入岩层,每一寸土地都凝结着人与自然博弈的坚韧。
回到会场,阳光透过木窗,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吴添春的诗句在光影中浮现:“我从山中来,再回山里去。用生命拥抱大地,用感恩回报乡村,用热爱告诉大山,我来过,我是大山的女儿。”屋外传来几声犬吠鸡鸣,与远处溶洞的滴水声应和。
下山路上,回头望去,洛塔已化作云海中的一片幻影,唯有姊妹岩的轮廓依然清晰,像两位永恒的守望者,守着这片土地的过去、现在与未来。
后视镜里,洛塔渐行渐远,而洛塔的影像却在心中愈发清晰。这座用神话浇筑的丰碑,既是地质运动的纪念碑,更是人类精神的等高线——在云海与岩层构成的巨大坐标系里,每个读过它的人,都会在灵魂深处收藏一片永不风化的喀斯特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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