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水城畔,不降霜的霜降
胡军
多浪河的水还是那样静静地流着,在这个本该有霜的节气里。阿克苏的秋天,到底与故乡不同——这里的霜降,只降在日历上,不降在大地上。
晨光把河面染成淡金,岸边的胡杨林黄得耀眼,枫树透出微醺的酡红,杏树披着满身金裳。它们簇拥在河道两岸,像打翻的调色盘,斑斓得让人恍惚。可草丛是干的,栏杆是干的,水泥步道上只有早起人细碎的脚步声——没有霜。这个节气在这里,只是个温柔的名字,像一句忘记兑现的诺言。
我沿着河岸慢慢地走。长椅上几位维吾尔族老人坐着,国语里夹杂着维吾尔语,像这秋日的阳光般温暖融洽。他们身上的棉衣和头上的礼帽提醒着季节,可阳光下,我竟觉得有些暖意。这时节,陇中高原的老家该是另一番光景了——清晨推开门,院里的落叶定是结了一层薄霜,眼前浮现出母亲踩着沙沙作响的落叶去窖边打水的身影。而这里,阿克苏,南疆的腹地,连秋风都带着克制的温柔。
忽然,天空传来熟悉的鸣叫。一队大雁正排成人字形,向南飞去。它们可是要经过我的故乡?路过那片同样黄土地上的天空?
我停住脚步,靠在水边栏杆上。河水清澈见底,倒映着蓝天和五彩的树林。一片胡杨叶飘落,在水面打了个旋,慢悠悠地漂向远方。就是这些——这雁阵,这落叶,这明明温暖却叫作“霜降”的节气,悄悄地,就撬开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原来乡愁不需要严寒来唤醒。在这没有霜的霜降日,在这异乡斑斓的秋色里,我忽然格外想念故乡清晨的那层薄霜,想念霜降后母亲总会端上的那碗热腾腾的洋芋糊糊,想念那碗糊糊上升腾的白气如何模糊了窗上的冰花。
拾起一片金黄的胡杨叶,对着阳光,叶脉清晰如故乡的阡陌。我把它轻轻放进河里,看它随波远去,像寄出一封没有地址却注定能抵达的信。
多浪河依旧平静地流着,载着一个游子在这个没有霜的霜降日,那突然汹涌却无处安放的乡愁。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