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津有味(五)
听,它们在砖瓦间诉说
“快去星巴克里看看,保证让你一惊!”妻笑意盈盈地说。
八月末的一个傍晚,我们在天津恒隆广场闲逛,妻说要买杯咖啡,遂走进一家星巴克。刚出来,她就满脸兴奋,让我去感受一下。
星巴克有什么特别?我想。好奇心使然,我还是走了进去。
大,很大。这么大的星巴克还是头回见。目测有两千平米。更独特的,是大厅中心是个圆形吧台,桌椅散落圆周之外。这和其他星巴克顾客区面积大,吧台偏于一隅的情形迥异。

吧台上,两名老外正在调酒。他们眉飞色舞,动作花哨。顾客围坐四周,频频喝彩。
这不是普通的星巴克,而是天津首家开在历史古建中的星巴克。这里原是1921年建成的浙江兴业银行旧址,由民国建筑师沈理源设计。历经百年沧桑,这里从银行变为裁缝店再变为咖啡馆,如今是星巴克臻选旗舰店。

和肯德基、麦当劳一样,星巴克也是资本标准化产物。但这家星巴克,却以独特建筑空间,超越标准化而自成一格。
这种超越标准而自成一格的故事,在天津这座“万国建筑博物馆”里比比皆是。
近代以降,天津渐成九国租界。新旧冲突、中西冲突、朝野冲突、满汉冲突……本土文化和外来文化相互激荡,最终造就了天津独特的城市性格。建筑,就是近代天津文化集大成者。

这次来天津,我住津湾广场。漫步附近街巷,走几分钟就和写满沧桑的历史建筑偶遇。骑车至解放北路,更有穿越到欧洲之感。道路两旁,法桐枝叶繁茂,街角鲜花盛开。转弯即见“最美街角”,墙上有用各国语言写满的“我爱你”,观之令人心醉。
解放北路有“东方华尔街”之誉。清末,这里因临近老龙头车站和海河码头迅速兴盛。1882年,汇丰银行开建。随后,华俄道胜银行、麦加利银行、正金银行等纷纷跟进,“东方华尔街”遂渐具规模。

汇丰银行在天津47年间,向清政府和北洋政府借款78笔,累计33848万两。可以说,此处是西方列强对中国经济掠夺的据点。难怪有人说“从中街流向国外的黄金和白银可以铺满整条街”。
因为有这样的“失血”史,天津租界那一栋栋富丽堂皇的建筑对于国人来说无异于耻辱。而怎样对待耻辱,则是一个民族能否奋进的试金石。
幸好,天津做出了正确选择,划定了16个历史文化街区,将民族耻辱转化为铭记民族耻辱的文化资源。
最有名的自然是五大道。民国总统曹锟、徐世昌及北洋内阁六位总理,张学良、顾维钧、张自忠、马连良、美国总统胡佛、国务卿马歇尔等上百位中外名人曾居于此。

在夜色低垂时漫步五大道,我顿有被吸入历史黑洞之感。这里每栋小洋楼似乎都在诉说百年前的故事。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门一窗,都是历史风云中无言的旁观者。
今天的小洋楼,均大门紧闭,门前的匆匆过客已无从了解大门后发生过的故事。但可以肯定,门里的人非富即贵,或是商界名流,或是隐形富豪;或是台上权臣,或是下野寓公;或是满清遗老,或是英美王公……这么多权力和财富的拥有者齐聚于此,真是一道奇景。

五大道为何能吸引这些风云人物呢?
一是交通便利。天津是水运枢纽,距北京又近。辛亥前后,北京政局动荡。相比而言,天津更安全。一有风吹草动,这些人物就可借天津发达的水路交通,逃离战乱。
二是居住品质。英租界内的五大道1930年代即是北方闻名的豪宅区。这里道路规划、绿化、水暖、卫生皆属一流,这对达官显贵也是刚需。
三是政治飞地。租界有治外法权,躲入租界就如躲进“保险箱”。天津是九国租界,司法关系更复杂,也有更多空子可钻。这对行走在政治漩涡边的要人来说就是“天堂”。
四是社交需要。作为九国租界,天津国际关系触点密集,无论弄权弄钱,天津的国际关系网络也是刚需。尤其是那些被逐出北京的满清遗老遗少或者下野军阀,他们天天都想东山再起。而住在天津既方便出入北京,又方便华洋交涉。
以上,即是大人物们选天津五大道为居所的原因。由此可见,所谓风云际会由特定历史地理环境和特定人群共同促成。人只是舞台上的演员,时代才是导演。
有趣的是,千人千面,不同主人的建筑也各有性格。五大道有哥特式、巴洛克式、罗曼式、拜占庭式等多种风格小洋楼。但每栋楼只要换了主人,就会有或大或小的改造。这使得这些建筑在大风格下又有小特色。大小传统的多层嵌套造就了更多彩的建筑奇观。
倪匡有部小说叫《木炭》,说翼王石达开兵败时,其麾下书记官的灵魂被特殊地磁环境收纳进一棵树。这棵树后来被烧为木炭,而书记官的灵魂也就一直居留于木炭中。
这个故事听来荒诞,但却耐人寻味。无神论者不相信鬼魂,但也喜欢借物喻人,总认为历史遗存附着人的情思。站在五大道的小洋楼前,更适合发这样的思古之幽情。
说真的,当我走过张学良、张爱玲、梁启超、顾维钧们的天津故居,自然联想到关于他们的种种。建筑本身没有生命,但因为有了有故事的主人,它们也就有了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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