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光像一轴半展的史册,此刻墨迹已干,透出温润的苍黄。”这意境,就是祁山中秋给我的印象。陇上祁山的中秋时节,正如一轴褪去烟尘的古卷,敦厚而温润。
前些日,我带着7岁的儿子和11岁的侄儿,从兰州回到陇南礼县故里。中秋上午,天色青灰,我们驱车前往城东的祁山镇祁山堡。儿子望着车外忽问:“六出祁山,是六次爬山吗?”侄儿笑他天真。三国旧事伴着童言,给此行添了别样的意趣。
车行至礼县不久,便见一座土筑城垒自平川隆起,檐角隐在薄雾里,像搁浅的古船。阳光斜射在斑驳的土墙上,随即被千年黄土吸纳,整个堡子泛着古色的苍黄。
遥想蜀汉建兴六年,诸葛亮首出祁山,在此设指挥大营。这座陇上关堡,原是连接巴蜀与关陇的咽喉。《三国志》载:“亮身率诸军攻祁山,戎陈整齐,赏罚肃而号令明。”当年金戈铁马,如今只余重重夯土,如叠起的史书。陇蜀文化在此交汇,经千百年沉淀酿出独特的三国风情。此地方言带着古音,社火戏文里还唱《空城计》,连灶上的吃食都藏着典故。
堡中的中秋别有特色,人们不仅赏月、吃饼,还有登堡怀古、听秦腔、赏灯会等习俗。
步入堡门,满眼都是黄土,朴拙而坚硬。黄土是这方水土的骨血,也是它的容颜。脚下是夯土路,两侧是土坯墙,透过豁口可见土院落、土灶台。点将台、武侯祠、曲折的战壕、营房改建的民居……错落的屋舍,黄泥抹墙。城墙巍巍,祠庙肃肃,古柏森森,浑然一体。
我生长在礼县,对黄土并不陌生。但像祁山这样,将黄土的苍茫本色展现得如此深沉,仍让我心头一动。绕过秦腔戏台,我们走进堡西侧的马道。夯土路被踩得泛出光泽,润如陶器。道旁,是土垣夹出的窄窄深巷。它们静守在时光里,惯看秋月春风。
在这周长不足三里的“方寸”之地,黄土被巧手筑成台、祠、井、窑。不知当年的士兵,是如何将它们夯筑得这么坚牢?在工匠手中,它们又如何承载了这般厚重的历史文化分量?古老的智慧,令人心生敬意。
我们沿马道登上堡墙缓缓行走,但见墙缝间的草芽参差而生。蒿草、狗尾草是常见的;杜松、六道木却带着戎马气息。它们连同斑驳苔藓,在秋色里晕染出丰富的灰调:瓦灰、铁灰、土褐、栗褐、苍青、苔绿……墙根野菊簇簇,风过处,苦香袭人。我不禁念起杜甫的诗句:“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是啊,在这中秋时分,踏古堡而望云山,是何等厚实的欢愉。
站于堡墙远眺,苍黄间点缀着墨绿柏枝、飘动着青布酒旗、移动着三五行人。古堡像是嵌在天地间的一枚旧印。
中午,我们在堡下小店吃“祁山扯面”。方木桌前坐定,店家端上热面汤。不一会儿,一大海碗扯面端来,配三碟小菜:油泼辣子、浆水菜、萝卜丝。面条宽如韭叶,柔韧光滑,在汤中如缎带舒展。第一口是原味麦香,第二口配上浆水菜的酸爽,再佐以油泼辣子,香而不燥。面香、酸香、辣香交织,简单却滋味绵长。
这扯面,凝结着陇上人家的生活智慧。传说诸葛亮在祁山驻军时,为方便军食,曾改良当地面食做法,使之易储存、易烹煮。如今,祁山扯面已成为礼县特色小吃,无论是回乡的游子,还是外地游客,总要吃上一碗,感受那光滑柔韧、淡雅清香的风味。
我们还尝了热面皮和洋芋丸子。面皮切得宽窄均匀,浇上辣椒油,再放上一个茶叶蛋;洋芋丸子则蘸着酸辣汁水,外酥里嫩。两样小吃,一热一凉,一软一脆,吃得孩子们满心欢喜。
饭后,我们来到三国文化产业园。这里正举办“三国主题灯会”,灯展以诸葛亮的忠义精神为灵魂,用灯光艺术重现了历史场景。《武侯祠·出师卷》节目以《出师表》为线索,打造跨越时空的光影叙事,在盛大而恢宏的场景中,仿佛让人看见那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赤诚之心。
归途路过果园,看见永兴镇的苹果园里,红彤彤的苹果挂满枝头。这正是礼县苹果收获的季节,果农们忙着采摘、装车。礼县苹果种植历史悠久,如今更是通过电商,从田间飞向“云端”,销往海外。我买了几个,果实色泽鲜艳,咬一口脆甜多汁,正如这片土地,在厚重历史中孕育出清甜的今天。
金戈已朽,文化与智慧长存。千般风云过后,沉淀下的是古堡的苍黄底色。这历史的画卷承载着千载祁山的传说与吟唱,在每一个中秋被轻轻忆起。(文:李诚)
(来源:《学习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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