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至薄刀岭半山腰时,雾忽然浓了。
万竿修竹隐在乳白色的雾气里,只露出近处的几丛。青石板铺就的山路在竹林中蜿蜒,时而陡峭,时而平缓,我们的脚步也跟着时疾时徐。他走在前面,不时伸手拨开横斜的竹枝,待我通过后才轻轻放开。竹叶上的露珠偶尔滴落,在静谧的山林里发出清脆的声响。
“你看这些竹子,”他停下脚步,仰头望着直插云霄的竹梢,“多像懂得独处的智者。不旁逸斜出,也不枝枝蔓蔓。”我们在一处平坦的石阶上坐下,竹影婆娑。

“走着走着你就会懂得,”他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扰了竹林的清梦,“人到一定年纪,最好的状态就是安于独处,享受安静的时光。”说话时,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划过石阶上的青苔,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触摸岁月的纹理。
我点点头,目光追随着一只在竹枝间跳跃的山雀:“除了谋生与立命,不必维系多余的社交,不用迎合无谓的喧闹。”说到这里,我不自觉地放慢语速,像是要让自己也听清每一个字,“我们需要的是静心与自洽,不被外界裹挟。”他转过头来,眼里有赞许的光。
雾在竹林间流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我们继续下山,脚步轻快了许多。他谈起陈道明,说那位老戏骨是出了名的“社交绝缘体”。“他坦言那些热闹多是浮沫,于心灵无益。”说到这里,他轻轻一笑,那笑声在竹林里荡开,惊落了几滴露水。

“年轻时总向往人群,”他的话语随着脚步起伏,“从一个饭局赶到另一个饭局,在觥筹交错间寻找存在感。”现在想来,那些喧嚣不过是生命的泡影。他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真正清醒的人,从不会在他人的目光里找答案,而是在独处中锚定自我。”
路旁的茶树正开着花,洁白的花瓣上缀着露珠。他弯腰轻抚一朵茶花,动作轻柔得像在触碰一个易碎的梦。“所以我现在每个假期都要逃离熟悉的环境,”他直起身子,深吸一口带着茶香的空气,“其实是远离那些推不掉的酒局。”
我会心一笑。这次国庆长假,我们特意躲到重庆的山林里,不就是为了劈一方清净天地?读几卷好书,赏一方美景,与自己的内心坦诚相对。这几日看似孤寂的独处,实则藏着生命最本真的乐趣。

“看,小蘑菇!”我指着草丛里冒出的几朵小伞。它们怯生生地探着头,像是不敢打扰这山林的宁静。他凑过来看,眼睛笑得弯弯的。我们相视一笑,继续前行。
山路在竹海中迂回,仿佛没有尽头。梭罗在瓦尔登湖边的感悟,此刻格外真切:离人群越远,就离自己越近。在这茶竹共生的秘境里,每一个脚步都在叩问内心,每一次呼吸都在洗涤尘嚣。
“生活的最好状态,”他忽然开口,吟出木心的句子,“是冷冷清清的风风火火。”这话语在竹叶的沙沙声中回荡,像是一道偈语。

我们已经走了四五个小时,却依然愿意这样一直走下去。因为在这竹海深处,我们终于听见了自己内心的声音——那是在都市喧嚣中早已被淹没的声音。
行至山脚,雾气渐散。回望来路,竹海依旧苍茫。忽然明白,生命本就是一场与自己同行的旅程。不必畏惧独处,无需逃避安静。就像这漫山的竹子,每一棵都独自生长,却又共同构成一片浩瀚的竹海。真正的丰盈,从来不在外在的热闹,而在内心的充盈。当我们在独处中与自己和解,在安静中与万物对话,便拥有了对抗浮躁世界最温柔的力量。
这茶山竹海给予我们的,不只是一程山水,更是一种生命的姿态——在独处中丰盈,在安静中强大。往后余生,愿我们都能在这喧闹的尘世里,守护好内心的那片竹林,让生命在独处中绽放出最本真的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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