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已至,落叶飘飞,万亩稻田,稻香阵阵,从昭通开车到鲁甸只需20分钟,抵达桃源坝的时候,日头已经西斜。刚下车,一望无垠的金色,毫无防备地撞入眼帘,稻浪一层一层,顺着舒缓的山坡铺展下去,直抵远处隐隐的青山,那是一种铺天盖地的、不容分说的黄,仿佛是大地把积攒了一整个夏天的阳光,都在这时候熔化了,满满地铺展在这片开阔的坝子里。风轻轻吹过,亿万稻穗齐齐地低下头,又昂起,推过去,涌过来,形成一片沉默而喧嚣的、流动着的金色海浪,轻微的“沙沙”声,像一种沉静的叹息,又像是大地匀净的呼吸。
我沿着田埂慢慢走。田埂很窄,两旁长满了半枯的野草,草尖上泛着秋阳留下的最后一点暖意。泥土的气息混着稻谷的清香,一股脑儿地钻进鼻子里。这香味,初闻是干燥的,带着阳光的味道;再细品,那干燥里又透出一丝隐约的、浆汁般的清甜,仿佛是谷物内在的生命力最后的一次芬芳的吐露。
正沉醉间,一个身影从稻浪深处直起身来。他正蹲在田埂上,用粗粝得像老树皮的手,小心翼翼地捻开一穗稻谷,然后捏起几粒,放进嘴里细细地嚼着。他眯着眼,脸上的皱纹像极了被风吹过的稻浪。“听这声音,”他对我笑了笑,牙齿上沾着新鲜的米浆,“咯嘣脆,浆水足,是时候了。”他告诉我,他在这片田里耕了五十年,哪块田水肥足,哪块田日照长,他都清清楚楚。“你看这稻子低头的样子,跟人一样,越有本事,腰杆越软和。我爹当年就这么教我。”他的眼神望向稻田深处,仿佛能穿透时光,看见几十年前,同样在这片土地上,他父亲教他辨认稻谷成色的那个下午。他摩挲着金黄的穗子,“你春天对它用了心,流了汗,秋天它就不会亏待你。你看这弯腰的样子,有收成了,才知道低头,才懂得恭敬哩。” 几句话,朴拙如泥,却仿佛一道光,瞬间照见了某些我久寻不得的东西。
辞别老农,再往前走,见一处田角,几个孩童正在忙碌。他们不是在嬉闹,而是在大人的指引下,小心地将散落在地上的稻穗一一拾起,放进一个小竹篮里。这情景,让我蓦然想起童年在外婆家的时光。那时,外婆也总在秋收后,牵着我的手,在空旷的田里“拾秋”。她总说:“每一粒谷子都是天地的恩赐,不能糟蹋。”她将那拾来的稻谷,在掌心搓揉,吹去糠皮,那几粒晶莹的米便落在我小手心里,带着她掌心的温度。外婆会用它们给我熬一碗最朴素的米粥,那米香,是我童年最纯净的味道。此刻,桃源坝的稻香,便与记忆深处的那缕米香重合了。那份对粮食的珍惜,对劳作的爱敬,不就是最初播撒在心田里的种子吗?
思绪飘摇间,行至稻田边缘,一座小小的石桥横跨溪上。我的目光越过这片纯粹的金色,望向田野的尽头。墨线般勾勒的村舍轮廓下,我看到了阿杰。这个去年刚从省城农业大学回来的年轻人,此刻正架着手机,在田埂上进行直播。他的话语里充满了朝气:“家人们看,这就是我们桃源生态种植的‘稻花香’,完全不用化学农药……对,旁边就是我们的尤家湾旅游景区!”他的父亲,那位信奉传统的老把式,起初对他这套“花架子”嗤之以鼻。但此刻,老人就站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似在抽烟歇脚,目光却不时地飘向儿子那边,眼神里混着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看到稻田里注入新活力后的、不易察觉的宽慰。他望着无边的稻田,眼神悠远,“如今,稻子更好了,娃娃们也确实都走出去了。学到知识又回来了,我这心里头啊,反倒觉得,他们无论走多远,根还得在这儿,在这稻花香里。”
天色渐渐暗了下去。那缕从老屋升起的、蓝紫色的炊烟,似乎也因为这新旧交织的画面,而变得更加生动起来。橘红色的夕阳,给这片金色的稻海又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梦幻的光边。那稻香仿佛在暮色里愈发浓醇了,它不再仅仅是一种气味,而成了一种弥漫在天地间的、可以触摸的温暖。
夜幕降临,我拉开车门,快速上车,没有再回头。老农关于“弯腰”的智慧,孩童拾穗时唤醒的童年记忆,直播年轻小伙阿杰稻花香里的执着……这些故事与眼前的景致交融,已然在我心中绘就了一幅关于“初心”的画卷。
鲁甸万亩稻田的稻香,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概念,而是老农掌心的茧,是外婆熬煮的粥,是石桥上那悠远的目光。这些具体而温暖的故事,已经满满地装在我的心里,足够我在任何一个城市灰色的角落里,静静地回味,并从中汲取力量了。初心,原来就藏在这深秋的稻香里,是耕耘的笃定,是收获的谦卑,是传承的期许,朴素如泥,芬芳如谷,沉甸甸的,一如桃源坝子那弯向大地的稻穗,让成熟的脊梁在生活中学会挺直。
来源:鲁甸县融媒体中心 牛文炬 李东梅 图/丁世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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