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车老城，能成为第二个喀什古城吗？

紧接上文：新疆这座冷门小城，藏着三处世界文化遗产

库车真是座很适合City walk的城市，为什么？它的景区和景区之间离得都很近。从喀什古城到香妃园，你还得打个车，但在库车完全不用：

从库车王府出发，途经清城巷到库车大寺、到击鼓巷、到花帽巷、到门巴扎、再到美食一条街热斯坦路——上述所有点位之间最远距离不过500米，最近的几十米，按我说的顺序走正好构成一个圈，至多一上午就转完了。

中午可以在热斯坦路吃饭，下午沿这条路继续向东走，依次去龟兹小巷和博物馆转转。一天下来非常轻松。

可走着走着，我的心却变得沉重——说“沉重”可能有点夸张，准确说是种焦虑。因为我发现了一件事：这么漂亮的地方，怎么没多少游客呢？

除了库车王府人稍多一些外，库车大寺没什么人，库车老城那些网红景点没什么人，美食街没人，就连两年前斥重金打造、全新升级的龟兹小巷人也不多——而且居然90%的店铺都关门了，偶有稀稀拉拉的游客来此打卡拍照，给人一种落寞萧条之感。

因为不甘心，我晚上又整个转了一圈。结果发现：一样的。

或许有人会说：现在是淡季，当然没什么人啦！而且，你在上篇文章中不是说不喜欢有太多游客的地方么，岂不正合你意？

——我知道目前是淡季，虽然是淡季，但我也觉得不至于：一来，这块集中了库车市内所有重要的景点；二来，眼下正是观赏南疆胡杨林的最好时候。特别是我上个月刚去了趟喀什，喀什古城熙熙攘攘、人声鼎沸的景象与这的对比过于强烈。

关于“不喜欢人多”这件事是这样的：我个人是不爱热闹，在丽江古城的时候，我都是八点钟起床出去转，十点半就回客栈了——因为嫌人多；第二天我就搬去了束河古镇，因为那的人比丽江古城少；过两天干脆去了白沙古镇，因为那的人更少。

但作为景区而言：人少，可不是件好事情。这1.2公里的龟兹小巷，投资达一个亿，只有人气旺起来，里面的商家才能回本赚钱；只有商家都正常营业，游客才有地方消费、才会玩得开心，才能形成经济的良性循环，当地人的生活也才会因旅游业慢慢变好。

举个例子：喀什古城“古丽的家”民宿有个网红爷爷，有人可能在抖音上刷到过。这爷爷前几天去上海玩了，请大家去想一个问题：搁十年前，他能不能像现在一样说走就走？而喀什靠旅游致富的，远不止这爷爷一人。

游客的数量决定着景区的生死——作为一个新疆人，我很在意这点，虽然我自己不喜人多，但我希望新疆每个景区的人都越来越多。

所谓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一味抱怨库车游客稀少也没意义，接下来我想谈谈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假以时日，库车老城，有可能成为第二个喀什古城吗？

首先，库车和喀什的人口基数不同。

单看数据的话，库车和喀什的人口似乎差不多：喀什70万，库车60万，实则不然——

库车市的面积大概是喀什市的10倍左右。也就是说：喀什的人口是相对集中的，而库车很多人都不在市区住，而是散落在周围的镇子上，如东边的牙哈镇、南边的齐满镇，市区大概也就20来万人。而整个喀什地区（含喀什市、10个县及1个自治县）的人口高达450万，不仅远远超过了库车所在的阿克苏地区（270万），甚至超越了首府乌鲁木齐。

当然，但凡这种老城景区面向的基本都是外地人，本地人的贡献并不大。正如乌鲁木齐人不太会逛大巴扎一样，库车人大概也不会去老城——他们搬还来不及，因此外地人的数量才是关键。好，那我们再来对比一下两地的客流量。

据统计，截至今年十一黄金周后，库车累计接待游客1034万人次，刚刚突破千万大关。而喀什仅上半年接待游客就达2789万人次，单日最高客流量14万人次，几乎是库车的三倍。

再看收入：库车1-10月旅游消费是56.96亿元，喀什上半年的旅游收入是248.41亿元，是库车的4.4倍。

毋庸置疑，喀什的旅游业比库车发达，虽然喀什市的GDP还不如库车。而眼下喀什之所以能把旅游搞得如此红火，我个人总结出三个原因：

一、商业起步早

其实不论喀什古城还是库车老城，原先都没法看。说直白一点：脏、乱、差的贫民聚集区。“垃圾靠风刮，污水靠蒸发”曾是它们共同的写照。

但喀什古城2009年起就开始改造了，到2015年已初具规模，如今你看到的满街民宿、饭店、咖啡厅、旅拍店、文创店、非遗工坊都是这十年间慢慢发展起来的。

还有一个鲜为人注意的助力因素：抖音。抖音的崛起和喀什古城的发展基本是同步的，喀什的商业化赶上了好时候。虽然我一贯瞧不上这款软件，但不得不承认：它的“病毒式”传播的确厉害，无形中也算帮了喀什大忙。

俗话说：先机就是商机。相较喀什，库车的起步着实有点晚。龟兹小巷直到两年前才开始改造——要知道，全国的古城、古镇早已卷得不能再卷，这个时候加入的话......压力山大。

没办法......我觉得不妨先搞个官方抖音号出来（喀什古城就有），系统性、有计划地推龟兹小巷，只靠游客拍的那点儿照片视频，传播效果毕竟有限。

此外，喀什古城能具备如今的“颜值”也是靠钱砸出来的，古城总投资超过70亿，库车老城才花了多少钱？——龟兹小巷改造初期只有区区三万元的启动资金——这还源自当地几十家商铺企业的自发捐款。后来通过宁波援疆项目（3000万）和面向社会招商引资（7000万）才勉强过亿。

所以喀什古城比库车老城漂亮不足为奇。

二、老城“底子”好

我说的“底子”是指建筑规模、建筑样式和建筑数量。

喀什古城足足有3.6平方公里，超过7000座民居，而库车老城无论面积还是房屋数量都不及喀什。

不光是大，在“外观”上喀什古城也更显优势：虽然都是生土建筑，但无论喀什古城还是高台民居都坐落在几十米的黄土高崖上，民居样式既有平房、也有二三层的房子，甚至还有更高的商业建筑耸立其间，而库车老城就是清一色的平房——这个你具体去转感受可能不是太明显，但如果是航拍或从高处往下看的话，风景差别大了。

喀什古城的“硬件”优势还在于拥有更长的历史：古城的民房和街巷布局基本成型于清代，高台民居的房子更为古老：明朝保存下来的都有。而库车老城的民居基本是晚清至民国的建筑，一般也就八九十年到一百多年。

像我这种对历史感兴趣的，当然更青睐于喀什古城，虽然它如今的商业化味道过浓。

三、宣传策略更简单

几乎每个到过库车的人都知道这里古称龟兹。但你问那些去过喀什的人喀什从前叫什么，他们八成不知道——疏勒。

因为喀什并不以“疏勒”作为卖点。对它来说，坐拥那么大一块在中国绝无仅有、充满异域风情的古城，再加个香妃，其实就够了——古城主打一个好吃好玩好逛，香妃则是历史+猎奇，都很符合大众的游玩心态。

相较而言，库车的宣传方向和宣传策略其实更高端：龟兹文化、龟兹乐舞和佛教艺术。

——这当然是对的。因为这些元素的确构成了库车的独一无二性。

可有件事想来颇为尴尬，那就是我们必须承认：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俗人，他们拎不清西域三十六国哪个是哪个，因为离现在的生活太远。龟兹乐舞、佛教艺术这些文化层面的东西对普通人来讲“逼格”太高，因此就很难“介入”和“体验”。

这就好比：逛丽江古城的人多了去了，你以为他们真对纳西族历史文化感兴趣？不，因为大家都去那，那里好吃好玩好逛，好拍照打卡，仅此而已。

像现在这样：游客走到龟兹小巷，发现大部分商铺都歇业，没得吃，没地住，那你街道墙面花再多心思装饰，也只剩一个走马观花的拍照功能，如何“介入”、如何“体验”？

我觉得：是不是想办法调低点租金，至少让这里的商户有信心先留下来。不然，游客完全带不来消费，灯每晚还得继续亮着，也挺浪费。

当然，我不知道这些关门的商户是彻底不干了还是冬天不好挣钱干脆歇一歇，明年接着干。但我想：如果一年只能挣几个月钱的话，人总归是不开心、不甘心的。

就像我住的那家民宿老板是个安徽人，她跟我抱怨：“哎，两年前盘下来的，投了六十万，如今五十万想转出去，没人要。”

我说：“那怎么办？”

她说：“我打算熬到11月初，房子一锁，先回趟老家。”

我问：“你不打算干了？”

她说：“也不是。明年再看看......”

好在我住的最后一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董宇辉来了的关系，老板娘的13间客房全租出去了，看得出她那天是真高兴。

所以董宇辉、蒙曼、苑琼丹这些人，欢迎你们多来。

其实这家民宿的位置很好：就在“帕哈塔巴扎路”上，那是这两年开发的民宿一条街，离库车王府非常近——意味着离所有景点都近。而且环境也好：小院是典型的维吾尔族民俗风情，院内置有葡萄架，最绝的是——这里虽在市区，却很安静，每天早上，你是可以听见公鸡打鸣的。

这在大城市很难想象吧？所以，它不该干不下去。

我住的民宿

OK，说了这么多。写这篇的意思不是要以喀什为例，说它多成功，而库车不行——我是新疆人，我希望新疆每处景点都能像喀什一样火。只是看着库车老城的现状，心里有点“急”。

我希望每个到库车旅游的人都能玩得开心。如果你是位见多识广的旅游达人，我也希望你不要“嫌弃”龟兹小巷这样的地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去过很多古城古镇，哪怕刚从喀什过来，那龟兹小巷恐怕的确不能带给你什么“惊喜”。

但概念不一样。很多事外地人是想不到的：

国内其它那些大名鼎鼎的古城古镇发展了多少年？是怎样的规模和体量？而龟兹小镇只有两年、1.2公里。

但我跟你讲：这1.2公里若是换做别地，恐怕还真搞不出来。

龟兹小巷怎么来的？最初它只是当地社区和居民抱着“试一试”的态度的自救行动。最初的三万块，来自群众的捐款；而这三万块钱，只够美化200米的街面——这200米不是什么专业设计师的手笔，而是当地居民自己清理、自行装扮、一点一滴、一步一步干出来的。

你下面看到的这条小巷道叫“天空巷”，它就属于最初那200米的一部分。这里原先就是两家人堆放杂物的垃圾场，莫说“样子”，就是味道都能把人熏走。居民们清理了三天、拉了四车垃圾才把它打扫干净。后来，它被居民艾则孜·艾买提命名为“天空巷”。

天空巷

没有老城区居民不计回报、主动自发的苦干，就没有最初那200米；没有那200米，就没有后来1.2公里、投资上亿元打造的龟兹小巷。如今布满小巷墙面的碗碟茶壶、挂毯摆件，很多都是当地居民拿出自家的物件捐赠的——这事儿，换做大城市见多识广的“聪明人”怕是不好动员。

我在新闻里看到一则消息：一位60多岁的老城居民阿布都卡德·买木提明在小巷改造过程中主动揽活干：“一开始我误会是作秀，现在我看明白了，娃娃们不是走过场。别看我年纪大，刷个墙，捡个垃圾，还是可以的。”——这种话“聪明人”就讲不出，所以我就觉得挺感动。

如今，龟兹小巷有点钱的居民都已搬去新城住了，我在逛的时候，碰到一个还在这里住的维吾尔族老大爷，他笑呵呵地主动跟我打招呼：“那边（门巴扎）逛了没有？”，我说“逛了”，他当时流露的眼神比较复杂，我事后想了想，觉得应该描述为：

看淡一切的欣慰。

就是欣慰。要说“开心”、“骄傲”，那也过了。他并没有搬走、我也不知道这条小巷给他的生活究竟带来了多少好处，但最起码：这里原先是个人人都想逃离的地方，如今居然有了一批又一批的游客来此参观，看到了这些居民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

——那意味着：他们也被看到了。

所以回到标题的问题：库车老城，能成为第二个喀什古城吗？

这个答案，我不知道。我要知道，我就不是游客了。

但我希望它能成为。

难度是有，如前所言：老城的商业起步比别人晚、“底子”又比喀什薄，这两个因素都是无法改变的。所以，也就只有从第三条：宣传策略上再花心思了。

给龟兹小巷多点时间、给库车多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