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初冬的古田,上午的日光薄薄地敷在那一方白墙青瓦上,庄重得叫人不敢高声。
九十六年前那一簇驱散迷雾的篝火,仿佛还在这里隐隐地燃烧着,将一种温热,隔着漫长的岁月,递到我的掌心来。
站在古田会议旧址前,我下意识地整了整衣领——虽然早已脱下军装多年,这个动作却像刻在骨子里一般。
会场是极朴素的。那木制的条凳,那主席台上方悬挂的党旗,那为了抵御寒气而在地面留下的火燎痕迹,都沉默着,却都像还在呼吸着。
正是在这无比的质朴里,我的精神感到又一次丰盈、高远与辽阔。
我仿佛听见,也仿佛看见,当年那群穿着粗布军装的年轻人,那些目光如炬的身影,正围着一盏如豆的油灯,激烈地争辩着。
他们的声音铿锵有力,字字千钧,似乎要将中国的前途命运,辩一个分明。
身为老兵,我深懂这争论的意义,我太知道统一思想意味着什么。一支军队若失了魂,走得再快,也是迷途的羔羊;一名军人若忘了根,枪炮再利,也是无根的浮萍。
《古田会议决议》那泛黄的纸页上,写着的何止是规章纪律?那是为中国人民军队注入的灵魂。 她郑重地告诉我们:思想建党,是一支军队的灵魂所系;政治建军,是这支军队的脊梁所在。
去古田的前一天先到的是才溪。毛泽东当年“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论断,便是在这里,伴着无数盏油灯与一双走遍乡野的草鞋,从闽西的泥土里生长出来的。
我站在“光荣亭”前,仿佛看到的不是亭子,而是一双双磨破的草鞋,是一盏盏夜访农家的马灯,是一份份写满群众心声的调查报告。心里不禁想,眼前这“光荣”二字,何尝不是源于对真实的敬畏,对人民的忠诚呢?
闽西给予我这个老兵最沉重也最深刻的一课,是在松毛岭。这里,早已听不见震天的杀声。漫山的松涛,呜咽着,像是在诉说一段被遗忘的旧事。让我心潮难平,以至夜不能寐。
一九三四年的秋天,为了掩护主力红军战略转移,一万多名红军将士,大多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在这里,用血肉之躯,死死挡住了敌人七个师六昼夜的猛攻。
战至最后,山岭被炸成平地,树木被炮火烧成灰烬,泥土被鲜血染红,漫山遍野,尽是少年战士的尸骸。
十七八岁,那不就是我当年在练兵场上,喊着口号摸爬滚打的年纪么?可他们,却已经把一生的路,走到了尽头。
他们静静地躺在在这青山之中,连一块刻了名字的碑都没有。一躺,就是九十一年。
我随队站在那巨大的无名烈士墓前,山风猎猎,吹得我的衣裳作响,也吹得我热泪盈眶。
这些长眠于此的年轻人,他们为了一个或许自己都未曾亲眼得见的"光明的中国",毫不犹豫地献出了全部的生命。
在随队向他们三鞠躬后,我独自面对巨大的无名烈士墓,缓缓地、庄重地,抬起了我的右臂,向他们敬了一个军礼。
无名烈士墓上镶嵌着的一颗颗鹅卵石,就像一个个鲜活的红军英魂在注视和守护着这一方热血红土。年轻的红军战士,化作了满山青松,年年岁岁守在这里,守成了闽西最动人的风景。
与他们相比,我们这些当今的老兵,工作中所遇的所谓"困难",生活中所受的些许"委屈",又是何等的渺小与微不足道!
归途,我闭着眼,古田的灯火、才溪的调查报告、松毛岭的阵阵松涛,在我心中交织成一片光辉而悲壮的图景。
这图景,不止是记忆与感动,更是一颗被燎原之火温暖过、被烈士鲜血浸润过,因而更加坚定、更加澄澈的心。
闽西红色的山水,沉默的旧址与陵园,是一剂最好的补药。它让我们记起,我们从何处来;它更提醒我们,我们该向何处去。
闽西之行,三五天时间,说短真的太短,短得刚刚够完成这场精神的溯源;说长又太长,长得足以让我重新审视自己的一生。
我总以为自己在部队经历过风雨,可站在这片土地上才懂得,我们所谓的"苦难",不过是先辈用生命换来的和平年代里,一点甜蜜的忧伤罢了。
我自以为对得起穿了40多年的军装,对得起党员的称号,可站在这群山之中,我才发觉,与长眠于此的革命先烈相比,又算得了什么?
基于此,我们还有什么困难不能克服,还有什么私利不能舍弃,还有什么理由患得患失呢?
我们唯有将这份由先烈用生命守护的信仰,化作日常工作中的一丝不苟、困难面前的一往无前、名利眼前的一身正气,方能告慰这些革命先烈。
此刻,我忽然明白,也更加清楚军休所精心组织"党建引领新启程,铁血军魂铸初心"活动的意义:它不只是在重温一段历史,更是在接续一脉薪火;它不只是一次简单的参观寻访,更是一场灵魂的再洗礼。
活动结束,离开闽西那天,天空有雨也有雾,远山如黛。我回头望去,忽然觉得此行不是结束,而是开始——是另一个起点。就像当年从古田出发的那支队伍,虽然前路未卜,但方向已经明确,灯火已经点亮。
我想,只要这灯火不灭,我们就会"退伍不褪色,坚决跟党走",永远保持兵的本色,树好党员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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