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褶皱里,总需要一捧山水来熨帖。当城市的空调还在吞吐着燥热,当写字楼的灯光压过了晚霞,我总想起少年时代生活了六年的第二故乡,湘南那片浸在秋光里的土地——东安大庙口。它的秋,不是北方层林尽染的浓烈,是舜皇山揉碎的绿里掺了金,是农家屋顶晒出的红与黄,是节庆里飘着的乌饭香,把“人间烟火”四个字,酿成了最动人的醉美模样。
这份醉,先从舜皇山的秋景里漫出来。九月的风掠过海拔1882.4米的主峰,把5340公顷原始次森林吹得轻轻晃荡。华南五针松的针叶还凝着深绿,却已有零星枫树悄悄换了妆,叶缘染着浅红,像给青山镶了道胭脂边。19座千米高峰间,云雾比夏天淡了些,清晨站在陆公亭远眺,能看见阳光把山尖染成金箔色,46条溪流少了汛期的湍急,水声潺潺,裹着落叶飘向山外,偶有肥硕的山雀落在溪石上,啄食着水里的小虫,溅起细碎的水花。
最妙的是雨后的秋山。91.8%的森林覆盖率让水汽裹着草木的清香,9.8万个/立方厘米的负氧离子吸进肺里,满是清润。沿着蝴蝶谷的步道走,脚下的落叶软软的,踩上去沙沙响;抬头看,舜皇壁挂的钟乳石沾着水珠,在秋阳下闪着光;远处的二妃晾锦瀑水量虽减,却更显纤秀,像一条银带挂在山间,水汽里还能看见淡淡的彩虹。若是走累了,坐在浣纱瀑旁的石凳上,看落叶随水流打转,听鸟雀在林间啼鸣,连时间都慢了下来——这秋山的静,是能把心揉软的。
而大庙口的秋,最动人的从不是孤山静水,是藏在烟火里的暖。作为“江南粮仓”,十月的田野早已褪去了夏日的绿,稻田翻着金浪,收割机在田里穿梭,家家户户的屋顶都成了“调色盘”:金黄的稻谷晒在竹篾上,像铺了层阳光;通红的辣椒串在屋檐下,映着蓝天格外鲜亮;还有玉米棒子堆在院角,黄澄澄的,连空气里都飘着粮食的甜香。农人们忙着收粮,脸上挂着笑,偶尔停下擦汗时,会对着路过的游人喊一声“来家里喝碗热茶”,那份热情,比秋阳还暖。
秋光里的民俗,更是把大庙口的“醉美”推到了极致。农历八月十二的舜皇大帝诞辰,恰是秋高气爽时,成了大庙口最热闹的秋日盛会。按老规矩,新塘、屯田等八旗轮流主持庆典,八月十一清晨,第一旗的人就敲着四面金锣,抬着舜皇塑像从大庙出发,锣鼓声在秋空里传得很远,引得乡民们纷纷出门围观。队伍里,舞龙的汉子们穿着单衣,龙身随着鼓点翻飞,龙尾扫过晒着的稻谷,惊起几只麻雀;“扎故事”的彩轿上,孩童扮成的古人衣袂飘飘,在秋阳下格外灵动。
戏台就搭在晒谷场旁,戏班唱着湘剧,台下的老人们搬着小板凳,手里摇着蒲扇,听得入迷;孩子们围着糖画摊,盯着师傅手里的勺子转;商人们摆着山货,野核桃、猕猴桃堆得像小山。到了正午,祭祀开始,杀猪宰羊的香气混着香火味飘满街巷,八旗的主持人领着众人跪拜,祈祷来年风调雨顺。仪式结束后,大家围坐在一起吃宴席,秋风吹过戏台的幔布,戏声、笑声、碰杯声混在一起,成了大庙口最动人的秋日乐章。
若是来得早些,还能赶上四月八“牛节”留下的余韵——虽过了时节,但农家院里还晾着晒干的乌树叶,老人会笑着给你泡杯乌树叶茶,讲起秋日煮乌饭的事:“等明年春天,再采新叶煮给你吃,乌黑发亮,香得很。”而二月八“鸟节”的环保意趣,也藏在秋日的宁静里:山里的鸟儿忙着储粮,没人去惊扰,只有秋风吹过树林,留下一片祥和。
每次秋日回到大庙口,我都愿意把日子过得慢些。清晨去舜皇山捡几片枫叶,夹在书里当书签;午后坐在农家院里,帮着翻晒稻谷,听老人讲舜帝南巡的传说;傍晚看夕阳把“城墙石”染成橙红,再吃一碗热气腾腾的农家菜,连米饭都带着秋的香甜。在这里,秋不是凋零的开始,是收获的喜悦,是热闹的庆典,是人与人之间的温情。
有人说仙境在蓬莱,可我觉得,舜皇山下大庙口的秋日,才是最真切的人间仙境。它的美,是山与水的和谐,是古与今的交融,更是烟火气里的暖。这份醉美,藏在秋山的每一片叶里,藏在农家的每一粒粮里,藏在节庆的每一声笑里,让每个来过的人,都忍不住把心留在这秋光里,留在这人间烟火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