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正值天高气爽的秋天,我出差回到离别五年的四川渠县三汇镇。
三汇镇,地处四川盆地东部,是一座闻名遐迩的历史文化名镇。它最早始建于北宋仁宗景祐年间,距今已有近千年历史,文化底蕴深厚。
/襄渝铁路经过重庆市合川区三汇镇/
三汇镇北依大巴山,南靠华蓥山,自然地理条件优越。因巴河、州河与渠江,在这里交汇,所故名三汇镇。它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素有"小重庆"和"小香港"美称。
举世闻名的襄渝铁路从三汇镇穿过,促进和拉动当地经济大发展,使三汇镇的美名更加远播,让更多的人所知晓。
东起湖北襄樊,西至重庆,全长895.3公里的襄渝铁路,与鹰(潭)厦(门)铁路、成(都)昆(明)铁路和后来建成的青藏铁路一期(西宁至格尔木)等铁路,同被称为是"中国铁路建设史上的最伟大工程,铁道兵修建在祖国大地上的丰碑"。
襄渝铁路,是我国继成昆铁路之后,在艰险山区修建的又一条干线铁路。铁路沿线山高谷深,悬岩峭壁,江河纵横,地质复杂,工程艰巨。铁路是桥隧相连。桥梁和隧道,几乎占全线总里程的一半以上。特别是施工初期,全线有300多公里地处深山路段,没有电力,没有道路。所需的工程和生活物资,全靠筑路官兵大件抬、小件扛,人力运送到各施工点。施工环境与条件,异常困苦艰难。铁道兵面前无险阻。1968年4月,随着党中央一声令下,铁道兵集中23.6万精兵强将,在汉江两岸,大巴山中,拉开了襄渝铁路建设的序幕。
修建襄渝铁路时,我们部队曾在三汇镇驻扎过四年。
由于当时国家经济发展和沿线人民群众的急需,襄渝铁路是边设计、边施工、边运营"三边工程"。我曾随部队参加过旋坑坝隧道拱部回填,罗文段铁路深基础挡墙砌筑,三汇镇火车站站线整修改造等工程施工。
当年三汇镇火车站施工,那是怎样的一场战斗——我们抢晴天战雨天,争分夺秒,加紧突击。在一些关键路段、关键工程突击施工中,连里排与排、班与班展开劳动竞赛。你施工进度快,我比你更快;你工程质量好,我比你更好。
/襄渝铁路建设施工场景/
到今天,我都清楚地记得。在三汇镇火车站突击施工的日子里,为了节省上下班路途所耽误的时间,我们连队午饭在工地上吃。常常是到了午饭的时间,炊事员送饭到工地,开饭的哨子吹了一遍又一遍,大家迟迟撤不下来。在车站施工的那段时间,我们全连官兵们都干疯了。三汇镇车站站前施工,原计划一年的工期。我们大干快上,科学施工,攻难克险,七个月就全部拿了下来。为三汇镇段铁路提前临时运营和全线按期通车,创造了条件,做出了贡献。
每当回想起襄渝铁路突击施工大干的日子,想起那"激情燃烧的岁月",我就激动,就热血沸腾,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要知道,当时我们拿的是津贴费:一年兵是6元,二年兵是7元,三年兵是8元。可以说,完全是尽义务。
但,我们每个人心底是那样无私,大家劲往一块使,汗往一块流,整个身心全扑在工程上。当时,我们心中只有一个愿望,那就是:早一天完成所担负的工程任务,襄渝铁路早一天通车,就早一天造福祖国和人民。
凭着这种只争朝夕、敢打必胜、为中国铁路建设多做贡献的精神,我们英雄的铁道兵逢山凿路,遇水架桥,攻难克险,在短短的6年多时间内,先后建成桥梁716座,打通隧道405座。1975年11月,实现全线临时通车运营。1979年12月全面建成,正式交付运营。
襄渝铁路横贯鄂、陕、川、渝4省区。它的建成,东与汉丹、焦枝铁路衔接,中与阳安、宝成铁路相通,西与成渝、川黔铁路相连,是连接中原和西南地区交通大动脉,对方便沿线人民群众出行,促进经济发展,加强国防建设等,都具有着非常重大的意义。
在铁路施工期间,我受部队派遣,曾短期在三汇镇派出所协助过一段工作。因工作的需要和便利,我对当地一带的风土人情,有了一定的熟悉和了解。
三汇镇物产丰富,柑橘种植、酿醋业远近名,是他们当时的拳头产品和特产。路通物流。货畅八方。襄渝铁路的建成通车,为沿线,也为三汇镇经济发展插上了腾飞的翅膀。在襄渝铁路的拉动下,三汇当地柑橘、酿醋等种植业、加工业和地方工业,都有长足发展和进步。据统计,仅襄渝铁路通车三年时间,全镇经济总值翻了一番。三汇镇成为川东北达州地区经济重镇;后又被评为"四川经济重镇"和"全国重点镇"。
[二]
三汇镇的早市,在当地一带,很有名气。
我五年没有逛三汇镇的早市了,很想去看看热闹。
/三汇古镇的早市(图片来源网络)/
到三汇镇的第二天,刚好是星期天。我简单吃过早饭后,就急匆匆地挤进早已熙熙攘攘的街头。
太阳刚冒出山尖,街面上已非常热闹了。那些公家的、集体的、私人的鸡鸭鱼肉,各种瓜果、青菜等货摊,一份挨着一份,摆满了沿街两旁,品种繁多,应有尽有。
我信步来到一个鱼摊跟前。那些刚从塘里打来的草鱼、鲢鱼、鲤鱼、鲫鱼,一条条还活蹦乱跳。一位中年人和一名小青年,一边招呼顾客,一边忙着称鱼,收款,应接不暇。
我虽不买鱼,但也挤上去,询问鱼的行情。
"草鱼一元二,鲤鱼一元一,鲢鱼一元,鲫鱼和杂鱼八毛钱。"卖鱼的中年人,一边熟练地报着各种鱼每斤的价钱,一边用惊奇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我。
他突然问我:"同志,你们部队在我们这儿住过吧?"
"是啊,住了四年哩!"我回答说。
他又接着问道:"要不是我认错人的话,你是在镇上派出所工作过的李同志?"
怪了,我离开这儿已经五年了,他怎么一下子能认出我来,而我却认不出他。
我看着他赤着脚,高挽着的裤脚上还不停地往下淌着水,像是刚从塘里打鱼回来。特别是斗笠下面,他那张被风吹日晒得黝黑的脸庞,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
我极力回忆着,但怎么也想不起来。
他在衣服上擦了擦那双沾满鱼鳞的大手,激动地把我拉到一旁,说:"你不认识我了?我是大龙啊!你还到我家去过哩。那年,我那大娃儿病了,没钱买药,偷偷到镇上卖布票,被抓到派出所,是你放了我。走时,你还送了我20块钱。"
/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
噢,我终于想起来了。他家住在离镇不远的莲花大队。一次,我们连队搞农副业生产,损坏了他家的一只粪桶。为赔偿粪桶的事儿,我到他家去过一回。
后来,我听当地领导介绍,大龙还是一位热心支援襄渝铁路建设的积极分子呢。
大龙积极支援襄渝铁路建设,还得从他担任生产队队长时,所遭遇的一件往事说起——
一年,春节前夕,大龙为了多给生产队创收,提高劳动日值,年底给社员多分些红,让社员们过个肥年。
他带领本生产队几名脑子灵活、手脚麻利青年社员,把自己生产队种植的柑橘和时令蔬菜,另外还收购部分其他生产队柑橘和青菜,雇佣了一辆载重汽车,准备运到重庆买个好价钱。
没想到,事与愿违。他们运菜的汽车,被大雪堵在前不着村后不挨店的华蓉山顶上,整整三天没办法动窝。山高路险,汽车在冰雪路上,如同在玻璃上行车一样,稍一移动,就有可能失控,滑落路旁的悬崖,造成车毁人亡。屋漏偏逢连阴雨。他们又遇到罕见的寒流,一车菜全都冻烂了。
大龙他们弄巧成拙,不但没有挣到钱,反而,还赔进去汽车运输费和收购其他兄弟生产队的柑橘与蔬菜货款,总共加在一起,有近五千元。这在当时,每个劳动日值不到"一毛钱"的年代,对个人、对集体,都是一笔无法承受的巨款。
因为他的领导失误。给生产队造成大的经济损失。那年底,他们生产队每个劳动日值,不到5分钱。
他因此,被免去生产队长职务。
"不是我工作能力不行,"每当提起被免职一事,大龙总是心里耿耿于怀,有点不服气地说,"而是我们这儿大山隔阻,道路不畅,交通落后。如果当时,我们家乡有运力大、安全快捷、在风雨雪雾等恶劣天气条件下,照样能正常跑车运输的铁路就好了。"
大龙十分盼望他们家乡,能早日通铁路!
就在大龙免去生产队长的第二年,传来襄渝铁路上马的消息。他高兴地见人就说:"要想富,先修路。等到铁路通了,我们的好日子也就来了。"
(图片来源网络)
他以一己之力,积极带头支援铁路建设。铁路勘测队初来乍到,不熟悉当地路径和地形。他毛遂自荐,主动义务为测量队带路。
铁路要穿过他们村,需要部分村民房屋拆迁,其中有大龙的家。
熟土难离。大龙动员拆迁的村民,要大家以国家和大局利益为重。同时,他带头第一个动手拆自己的祖屋。
在大龙榜样力量的影响和感召下,他们村铁路拆迁工作顺利,为铁路按期开工,赢得了时间。
在铁路修建过程中,大龙更是以自己的实际行动,积极支援铁路建设。他说:"我不会架桥,也打不了隧道,只能干些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看到筑路官兵工余时间搞农副业生产,缺少菜苗。于是,他联系几位会种菜的社员,培育茄子、辣椒、南瓜、丝瓜、西红柿等菜苗,免费送给筑路官兵栽种。他常常还抽时间,亲自手把手教筑路官兵栽种菜苗,受到筑路官兵的欢迎和好评。
[三]
大龙所在的生产队,人多地少,社员们的经济收入,主要靠副业。大龙对养鱼很有一套经验。他免职后,承包生产队的三口鱼塘,每年给队里上交不少利润,自家生活过得也较为宽裕。
可是后来"运动"来了,把社员们的一些合法副业生产,全当作"资本主义尾巴",给割掉了。生产队里唯一保命和来活钱的几口鱼塘,也全都填了,种上了稻谷。
大龙一家五口人,和当时全国各地许许多多农民家庭一样,日子过得很是紧巴。
当时,襄渝铁路还在建设中,对当地的经济影响和拉动,还没有起到什么大的作用。
有一回,大龙的大娃儿得了病,没钱买药。他把自家领到的布票,悄悄拿到镇上卖。还没等他脱手,就被抓到派出所。
那天,我刚好值班。他见到我就哭了,把实情一一告诉我,求我把他放了,他还要急着赶回去,想办法给孩子买药治病。
我看到他那身褴褛衣服和老实巴交的样子,不象是个搞"投机倒把"的,于是,批评教育了他一下,就放了。临走时,我看他怪可怜的,送了他20元钱,让他快去给孩子买药……
好几年过去了,这点小事,我也早就忘了。没想到,这次碰到了大龙,他还记着我。
我问大龙,他现在日子过得怎样?
大龙告诉我,他现在又干起老本行了,承包队里四口鱼塘。每年,他除了给生产队交够所规定的承包金外,自己可收入八九百元。另外,他妻子和孩子参加生产队里劳动挣工分,家里还种植柑橘、小葱、大蒜、芹菜、萝卜、西红柿等蔬菜,还喂猪、养鸡养鸭和搞一些其他家庭小副业等。这些杂七杂八全部加起来,全家全年总收入可达上千元。
这在国家改革开放初期,当时"万元户"刚刚兴起的年代,对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比较可观的收入。
/襄渝铁路(图片来源网络)/
说到这儿,大龙话锋一转,高兴地对我说,自从襄渝铁路通车后,现在他们到渠县,去达州,上重庆,就如同走亲戚一样容易,很是便利快捷。随着交通的发达,经济也跟着活跃起来。他们今天下午打捞的鱼,采摘的柑橘和辣椒、茄子、西红柿等时令蔬菜,明天一大早,就可摆在重庆和达州的早市上,能卖个好的价钱。
接着,他悄声对我说:"今年,我们这儿风调雨顺,生产队里的粮食增产了,承包养的鱼也丰收了。我家里种植的柑橘、蔬菜和所养的鱼,可通过铁路零担,快速运往重庆和达州等地,抢先上市,都能卖上好的价钱。预计到年底,仅养鱼一项,我可净收入两千多元。现在,我再也犯不着违法,去卖布票了。"
说到这儿,大龙开怀放声地笑了。他笑得是那样开心,那样畅快。
透过他爽朗的笑声,我仿佛看到,在祖国大地上,千千万万个象大龙一样的农民,在国家现行农村政策的鼓励下,正信心满怀,沿着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家致富的康庄大道,阔步向前。
(刊于《人民日报》1980年11月9日,三版头条;2025年11月再校。特此说明)
编辑:乐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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