趵突泉游记
赵寅辰/文
霜降后三日,暮秋搭着初冬的衣角,天朗气清。我与外地友人闲步趵突泉,午后三四点钟的光景,园门一进,满眼都是热闹的颜色——银杏叶泼了金似的,红枫燃得正旺,水杉的赭叶衬着青砖碧水,倒教人分不清是秋不肯走,还是冬懒得赶来。
踱到泺源堂前,先听见隐隐的雷声,走近了才知是泉水在作祟。三窟泉水突突往上冒,雪涛般蹿起数尺,果真应了郦道元“泉源上奋,水涌若轮”的说法。泉池四周的石栏磨得温润,俯身一瞧,那水恰似白玉壶里翻涌,珠玑乱溅,忽想起曾巩“最怜沙际涌如轮”的诗句,才懂“趵突”二字的妙处——原是摹着泉水“噗嘟”喷涌的声响,又藏着玉龙腾跃的劲道,昼夜不息。乾隆爷当年南巡,弃了玉泉山的水偏认这趵突泉,御封“天下第一泉”,倒真不是虚夸。我虽长居济南,平日里总被俗事绊着,加上体胖怕累,竟少来这名胜地,今日一看,竟和初游的友人一般惊叹。
园子里鸦鹊喳喳,菊丛开得正盛,游客不算少,但不似节庆时那般挤得人喘不过气,倒显得从容。
转去漱玉泉边,水面平得像面镜子,映着残柳疏影。想易安当年或许就临着这泉梳妆,她的词也如这泉水般清冽,此刻虽不见词稿,却觉水波轻荡,便是天然的吟哦。石湾泉藏在太湖石后头,曲径绕进去,一片红叶飘落在泉中,与金鱼同戏,倒像胭脂点破了琉璃盏,艳得雅致。济南的泉多,这趵突是魁首,东边章丘的百脉泉与之齐名,元代于钦说“西则趵突为魁,东则百脉为冠”,都是岱阴伏流滋养出的灵秀;远在欧洲的罗马,喷泉倒是华丽,可少了这般从泥土里自然涌出的温润,终究不是一个滋味。
暮色渐渐浓了,我们在观澜亭歇脚。飞檐翘角映在波光里,恍惚看见曾巩在此督建二堂,施闰章扶着拐杖听泉声。三股泉水在暮色中更显磅礴,友人说“几乎是大海的汹涌”,这话不假。只是这千年奔突的泉水,洗净的何止是古时的弩弓箭镞,更把历代文人的忧思都化进了雪涛白浪里。
出了园子,西侧南大寺的墙影斑驳,不远处的小金龙饭店亮着暖融融的灯。席间谈起白日所见,友人忽然举杯:“心安即是吾乡,好男儿志在四方。”窗外没月亮,可趵突泉的奔涌声还在耳畔,像是在说:这水流过北魏郦道元的笔端,宋时曾巩的茶盏,乾隆爷的御案,如今也流进了我们今宵的杯里。
归时晚风拂面,像是携了一掬清晖,满袖都是泉声。人生聚散本如泉水奔涌,来来去去,唯有这历山尘雾里的趵突泉,千年不辍,始终保持着玉水初分的澄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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