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7月18日,四川塔公草原附近的360度八郎观景台,也叫八郎天空牧场360雪山星空营地
八月的草原像一块铺展到天边的绿绸,风过处草浪翻涌,带着野花与泥土的清香。
吴建国局长带着家人站在草原上,深深吸了一口气,试图用这草原的清新洗去连日来的心事重重。这是他休年假的第三天,对同事们只说带孩子出来走走,实则有人将吃烤全羊、住蒙古包的全家行程都安排得妥帖周到。
"爸爸,你看那匹马!"儿子的惊呼打断了吴建国的思绪。他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匹枣红马正不安地刨着前蹄,马的主人是个面色黝黑、眼神深邃的汉子,正沉默地招揽着游客。吴建国心头一动——当年在骑兵连的岁月忽然涌上心头,那些驰骋沙场的豪情,那些简单纯粹的岁月,让他一时忘乎所以。他大步上前,掏出一张百元钞票,刻意提高了声调:"跑三圈,不用找。"
"跑三圈?"马主人抬眼打量,目光在吴建国略显发福的腰身上停留片刻,"这马性子烈,我还是牵着您慢慢遛三圈吧。"他的声音低沉,带着草原人特有的沙哑。
吴建国朗声大笑,笑声在草原上荡开,却莫名带着几分刻意:"我可是当过骑兵的!"话音未落已翻身上马,动作依稀还有当年的影子,却已不复从前的利落。他暗自庆幸:还好,基本功还没丢。
风在耳边呼啸,草原在脚下飞驰。就在吴建国沉浸在这久违的驰骋中时,一声尖锐的口哨破空而来。枣红马像是听到了某种神秘的召唤,突然加速狂奔。吴建国连拉两次缰绳都无济于事,身子在马背上左摇右晃,险些被甩下马背。那一刻,他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要是真摔下去,家里的老小怎么办?那个还没签字的工程合同怎么办?还有那张烫手的银行卡......
千钧一发之际,两声柔和的口哨响起,马儿应声放缓脚步,驮着惊魂未定的吴建国踱了回来。他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湿,双手还在微微发抖。
"吴局长,"马主人慢条斯理地抚着马鬃,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复杂情绪,"现在知道'上马不易,下马也难'了吧?关键时刻,还是要懂得悬崖勒马。"
吴建国猛地抬头,仔细端详着眼前这张似曾相识的脸。岁月在这张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但那双眼睛——那双曾经在法庭上充满怨恨的眼睛,他怎么会忘记?
"你......你是宋烈?你出来了?"吴建国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八度。
多年前,吴建国还在地方上任职时,曾查处过一起工厂盗卖公共物资案,宋烈正是当事人。那时的吴建国还是个意气风发的科长,坚信法律和正义能够改变一切。
"表现良好,减刑一年。"宋烈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但握着缰绳的手却不自觉地收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你。"他内心波涛汹涌:这么多年过去,眼前这个人似乎变了,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你早就认出了我?"吴建国的声音陡然升高,带着被欺骗的愤怒,"刚才是在报复我?"他忽然觉得,这个看似偶然的相遇,或许并非偶然。
宋烈的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那笑容里带着历经沧桑后的释然:"若要报复,我就不召回马儿了。当初你秉公执法,我认罪伏法。"他说的是实话。在监狱的那些年,他想明白了很多事。
夕阳的余晖洒在宋烈脸上,他的眼神复杂难辨。"我不光在这里租马,"他掏出手机,动作缓慢而坚定,"你们住的蒙古包也是我家开的。昨晚......我听见了你和那位老板的谈话。"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每个字都像重锤敲在吴建国心上,"当年正气凛然的吴科长,怎么也走到'晚节不保'的境地了?"
吴建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那位老板的儿子确实与自家孩子是同学,这次旅行从一开始就被安排得明明白白。他几次想要支付费用,对方总是巧妙推拒。昨晚,那张被悄悄留在桌上的银行卡,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坐立难安。他整夜未眠,一会儿想着工程的紧迫性,一会儿又想起父亲生前的教诲。
"我原本录了视频,"宋烈的声音将吴建国从回忆中拉回,"但现在我选择删除。"手机屏幕上,删除确认的提示一闪而过。"我在里面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每个人都该有机会重新选择。今天,就当是给你提个醒。"
宋烈牵着马转身离去,身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枣红马温顺地跟在他身后,蹄声嘚嘚,渐渐融入暮色。他的背影挺拔,仿佛已经将过去的阴影彻底抛开。
"爸爸,我也要骑马!"儿子的呼唤让吴建国回过神来。他望着孩子天真无邪的眼睛,又望向宋烈消失的方向,久久伫立。儿子清澈的眼眸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这些时日的迷失。
远山如黛,暮云合璧。草原的晚风带着凉意,吹动了吴建国的衣角。他掏出手机,找到那个存了好几天却始终没有转出的账号,将旅游费用全数转了过去。随后,他给那位老板发了条信息:"卡放在前台了,工程请按正规流程投标。"
做完这一切,吴建国深深吸了口气。草原的夜空开始闪现星光,每一颗都清澈明亮,就像很多年前他刚参加工作时的那个夜晚。那时他的父亲,一位老纪检干部,曾对他说过一句话:"孩子,记住,人生就像骑马,不仅要会上马,更要懂得在什么时候下马。"
今夜,他终于在悬崖边勒住了马。望着满天星斗,他忽然明白:有些路,走错了就再也回不了头;有些底线,一旦突破就再也找不回来。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