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晨报
□重庆晨报特约撰稿 程华照
入两江的沙嘴,笔立的石坎中,有道敞开的大门,脸朝水天一色的江面,远时迎官接圣,而今成了市民水上进出的地方。
朝天门——两水环绕。长江浊浪翻滚狂奔急流,嘉陵江碧水柔柔波澜不惊,两种颜色两种状态:一半清醒一半醉。
走进城巿的入口
周日脱掉工作服,穿上中装毛料裤子跨出门槛。“今天你啥子,伸伸抖抖的。”街坊邻里疑问道。“进城!”我头一仰,狠狠将这两字摔到老远。
一条大江隔断两岸,从上清寺到朝天门设有三处过河点:陈家馆至大溪沟,刘家台至临江门,江北嘴至朝天门。
家在兴隆桥正对渡口。刘家台作为潮汐渡,每年汹涌湍急的江水退出碛坝,江面瘦身河床变浅,可见鱼虾成群乱石游曳,此时在礁石搭上木跳,插上一张简易牌子,刘家台摆渡秋季开航了。
下一坡,淌内河进入碛坝,行走在光滑圆润的卵石上,拐来拐去的落不倒脚。踉跄至渡口跨上木船,已筋疲力尽,一屁股坐进船舱横搁的木板上,船头船尾摆放农民进城卖的萝卜白菜,贩子的鸡毛鸭毛。
哨子吹响,卖票人解开岸上系的绳索往船上一甩,捂着嘴大吼:“大伙坐好,船开啦。”遂地,船夫立在两端,你一竿我一竿的,木船摇摇晃荡离开渡口驶向对岸。
市中区,这儿大大小小的商业汇聚街头巷尾。买百货进城去,买电器进城去,看电影进城去,朝天门码头成了入口。
过河,江北嘴至朝天门是我的惟一。
那里,上岸进入街道的转盘,沿着主道往上走到新华路,一幢大楼雄壮威武于路旁,宽敞大门上方“重庆饭店”的招牌,让路人望而却步直吞口水。我有幸进入,基础款一盘回锅肉、一碗海带排骨汤都是奢华,以至走出大门让我回眸还想再来。
公路对面的美丰银行,黑色的花岗石建筑冷峻经典,光泽细腻的墙体映照过往,让我驻足流连,刷新视角,这两幢大厦支撑着朝天门这条大街。
递上两枚两分硬币,从小窗得到一张船票,停留在沙滩上售票亭处站点,趸船上装满人,两扇门把排队的人关在捆着安全网的跳板上,一段段放行。
朝天门客运码头,泊着大小趸船,身上系着粗壮的铁链钢索,一头在岸畔石桩,一头在浑浊的急流中,把江滩一处处地分成几个码头。以沙嘴为界,嘉陵江设的是双数,江北嘴的对面2、4、6、8码头,陡峭地势深水的区域,长航客轮市区轮渡多半入住的港湾。
东方红客船靠岸,客人下来,提一篮扛一篓的急匆匆去赶缆车,人密匝匝一堆堆的挤不拢靠不上边,不禁耷拉脑袋咕哝几下转身走开。
下船抬眼一瞭,迎面全是又陡又长的石阶让步伐放缓,守在两侧的人见状,挑起竹筐拎着篮子急步赶来,进入他们中间扯开嗓子叫卖——“稀饭凉面油条豆浆”“冰糕凉快四分的五分”……
面对没完没了的人群,扛着竹棒的人快步走到大包小包的人跟前,砰砰敲打家伙吆喝:“要不要棒棒下力。”
踏上这坡梯坎,我心底老在说“够得爬”,同伴苏二娃在一旁唠叨:“你三天两头地对这儿有情结,首先从这坡梯坎开始,你数过没有它有多少步?”我将苏二娃一拽,发号施令:“走,陪我到水边从那里点起。”
脚下的青石扛不过风雨,经不住潮起潮落,失去轮廓出现印痕,脚落在上端轻轻地生怕踏痛它似的。我且走且暗忖,这坡梯坎往下通向江里,块块石面一撇一捺写着金竹寺的传说。
脑袋想得太多,到半坡处的平台:“哦豁,我数到哪里了。”
“打倒。”张杰、苏二娃同时开腔:“枯水露出这大坡,还是留给涨水来吧。”
驻足护栏打量,两水间的朝天门沙滩平坦,裸出大的沙滩,有人在那戏水漫步,将时间踩成碎片;江中进港的客轮汽笛拉响,划破碧水掀起浪涛;货驳拖轮满载物资消失在拐弯处。
山那边,水那头,我祈盼何日有张船票。
“看江景到上面的观景台,那儿离公路近,有公交电车长途汽车站,你想走哪儿一脚上去就到。”同伴挪步上来提醒。
知道,那里街边花园,绿树葱郁花开正艳,临崖边的长廊亭阁,日见江水滚滚流逝,夜赏两江波光荡漾。极目之处绵延起伏的南山,逐水而居的吊脚楼,水中的母城。而今离它近点,听它的声音,切它的脉搏,嗅它的气息。
轮渡要收班了
永兵的脚步在音乐中蹁跹,从江北城公园的舞厅,跳到观音桥的百乐门,无论在哪手里从不打空。
朝天门红港大楼的坝坝舞池,场地宽敞,音响超级,灯光一流。夜幕落下,星星渐起,江北城、弹子石的舞迷,西装领带白裙飘逸乘船来到这里。
人群中一眼认出永兵。“干吗去?”他抢先说道。我将书包往面前一拽:“想考个学校,到小什字培训中心补课充电。”他听后竖起拇指,我反诘:“你呢?”“正好我在红港跳月票,你补完课到那里来找我,咱俩回家作个伴。”
放学,上几步台阶到露天广场,见对对男女搂腰搭背,跟随音乐扭动身姿。永兵携手舞伴热烈奔放,音乐为他痴狂,灯光不舍移开。
借来一束光,窥见一碎花裙女撩着头发,抿起笑靥几分羞怯地望着我。我伸出手大步向她走去,就在牵手的刹那,一个声音响起:“江北的走得啦,轮渡就要收班了!”
末班船,错过只好劳驾双脚,转嘉陵江大桥回江北城。我和永兵跑步到朝天门轮渡,里面早已挤得人变形,船荡一荡的往门口倾斜,舱内进了水,将鞋子打湿。船员仍在大声吆喝:“大家再往里面挤挤,门口还有这么多人。”
“都成这样子,开出去在河中翻了船谁负责?”有人怒怼道。
“没办法,天天晚上的收班船就是这样。”船员一脸无奈,双手使劲地将人往里面推。
船轰地起动,人们随它忐忑心跳加速,闭上眼睛双手抓住顶上救生衣的带子,生怕万一。我和永兵挤在人群中定定望着外面,隐约可见茫茫夜空中拉着几根钢索。永兵淡定道:“那是正在建设中的嘉陵江索道,要不多久我们就可乘坐它过江了。”
盈盈一水间
刘毅与张秋宏是同学恋,走出16中校门,纷纷进入父母单位——朝天门的长航公司。
上船那天早上,码头迷雾袅袅不见江水,但闻白浪拍岸。待霞光铺满水面,时间在笑语间悄然流逝。分手在即,两人开始缄默地瞪着前方。他将随身的行李兜递给她:“到了,你走吧!”她咧嘴执拗不依地呢喃道:“还是你先走,我在这儿一直看着你。”说道,悄悄将脸转向一边。他柔柔拍拍她肩说:“我俩同时走。”
哼声中,他抬头向长江7码头迈步,她颔首朝嘉陵江的“东方红”客轮走去。
几年后,秋宏从服务员当上会计,长年行走在重庆至宜昌;刘毅的驳船在水上漂浮不定,十天半月靠不上岸。
跑船的十几年,他俩聚少离多,家中难话巴山夜雨,却频频水中相逢,成为水上的牛郎织女。瞿塘峡夔门是个好地方,不像外面烟波浩渺,船相距甚远,两人伫立舷处凝视对方大声呼喊。江水滔滔,船声轰鸣吞噬他们的声音,他不停地摇晃双手,她挥舞艳丽的丝巾,眼睁睁盯着对方愈走愈远:期待已久,不过瞬间。
瞿塘峡狭长,两船一上一下鸣笛放慢速度,按约定他们依旧站在老地方,两船错过靠得很近,他们不停地摆谈,脸上挂满笑容,甜蜜的样子宛若初恋。分离时,他们放声呼唤:“回家——朝天门见!”
家是什么?家是这把钥匙。刘毅回家习惯先敲门,总想着里面有个人为他开门……少许,他用钥匙扭开房门,空荡荡的,儿子长期在婆婆家,都快10岁了他没抱过几次,结婚照下青花瓷瓶里,她为他准备的鲜花已成干花。
贴上城市的封面
观夜景时,人们往往居高临下,我和张杰恰恰不同。闲暇时,徒步于江北嘴河边盘坐乱石滩,静闻鱼读月,笑对鸟谈天。
彼岸,儿时的过河船升级为游船,上方索道变成千厮门大桥,楼上汽车楼下轨道,把空间腾出来。
夜的两江风情万种,倒映两岸的倩影美轮美奂,一艘艘游船华丽闪亮:长航朝天门、两江夜游、交运满江红、金碧女王、朝天皓月、世纪神话……你来我往,绕着朝天门走秀江面,船舷满是游客,观赏江水指指点点。
入夜,天地黯淡下来,一架架无人机忽闪忽闪,萤火般嗡嗡升空聚集:山茶花、黄葛树、火锅、重庆姑娘……在深邃的苍穹散发都市的名片。
编辑:黄熠
审核:刘琳
主编:李媛媛
原稿点击:水中央 朝天门-重庆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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