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羽绒服还在快递路上,我已踩着单鞋闯进了中国大陆的“南极”。徐闻角尾乡的风里没有冰碴子,反倒裹着香蕉的甜香,把艺术家部落的蚝壳墙吹得沙沙响——这大概是最懂偷懒的冬天,把所有暖意都攒在了这片红土地与蓝海岸的交界处。
汽车刚过放坡村的牌楼,那些嵌在沙滩上的“蚝宅”就撞进了视野。不是钢筋水泥的规整模样,而是渔民用老珊瑚石打底,再把废弃蚝壳一排排嵌进墙里,像给房子披了件缀满银鳞的外套。阳光从黄槿树的指缝漏下来,蚝壳便折射出细碎的光,恍惚间竟像无数只海眼,眨着看我这个北方来的客人。同行的当地向导笑我盯着墙发呆:“这可不是普通墙头,连君老师改造时说,每片蚝壳都装过一整个夏天的海风,现在要让它们住进艺术里。”
部落里的路是用碎珊瑚铺的,踩上去咯吱响,像在给脚步打节拍。转角处突然撞见一艘“搁浅”的渔船,船身刷着明黄的漆,船头挂着串贝壳风铃,风一吹就叮当作响。走近了才发现,船肚子里摆着几张木桌,老渔翁正给游客泡老盐柠檬茶——原来这是间“船屋咖啡”,退休的渔船转行做了接待,比从前在海里颠簸时更受欢迎。“当年这船漏得能养鱼,艺术家们偏说它有风骨。”老渔翁往我杯子里加了勺粗盐,“你尝尝,这是咱盐田的阳光味,比城里的糖精实在。”
灯塔图书馆是部落的心脏,白色的塔身顶着个玻璃穹顶,远远望去像颗镶在海边的珍珠。推门进去,最先闻到的不是油墨香,而是淡淡的海盐味。书架上既有精装的文学名著,也有渔民手写的《赶海手册》,某本翻开的画册里,本土画家把盐田画成了碎金子,连结晶的盐粒都闪着光。管理员是个扎马尾的姑娘,正给留守儿童讲绘本,她指着窗外的合水线说:“蓝的是南海,绿的是北部湾,它们每天在这里拥抱,就像艺术和生活,从来都不打架。”
午后的阳光越发慵懒,我在艺术工坊遇见了正在雕珊瑚的陈国玉老师。老人的手指粗糙得像老树皮,手里的珊瑚石却在刻刀下渐渐显出海浪的形状。“这些石头在海里躺了上千年,我不过是把它们的故事刻出来。”他指了指墙上的挂饰,那些用贝壳拼的海鸥、用渔网编的挂毯,全是村民和艺术家一起做的。墙角堆着堆彩色的陶土,几个孩子正捏“海鲜”,有个小胖娃把海螺捏成了小猪的模样,惹得大家笑作一团——原来艺术在这里,从来不是高高在上的架子,而是连孩子都能随手把玩的快乐。
夕阳西沉时,我跟着人群去赶海。潮水退去的滩涂上,海草绿得像葡萄珠,踩上去软乎乎的。有艺术家蹲在礁石上写生,颜料盘里的橙红比天边的晚霞还浓烈。我凑过去看,他却把画笔一放:“别耽误我捡贝壳,今晚要给民宿的窗台添新装饰。”说话间,他捡起块扇形的贝壳,壳上的纹路像幅抽象画,“你看,大海才是最牛的艺术家,我们不过是它的搬运工。”
夜幕降临时,部落的灯亮了起来。蚝壳墙上的壁灯把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群游动的鱼。文化楼前的空地上,雷剧已经开演,穿戏服的演员踩着鼓点亮相,台下村民和游客挤在一起,嗑着瓜子叫好。我坐在石凳上,手里捧着碗热气腾腾的三滚粥,粥里的虾蛋鲜得掉眉毛。不远处,灯塔的光扫过海面,把艺术家部落的轮廓照得清晰——那些珊瑚石屋、贝壳装饰、笑闹的人群,都被这束光串成了一串,挂在中国大陆的最南端。
睡前我又去了趟海边,海浪拍着礁石,像在念一首温柔的诗。回头望,部落的灯光星星点点,与天上的繁星遥相呼应。忽然明白,这里的艺术从不是刻意雕琢的精致,而是海风腌出来的咸,阳光晒出来的暖,是渔民与艺术家一起,把日子过成了诗的模样。这个初冬,我在极南之地遇见的,不仅是温暖的阳光,更是让生活发光的魔法。朱淳兵 文/图
七律・题徐闻南极村艺术家部落
朱淳兵
断壁苔深笼暮烟,
潮痕斑驳枕寒川。
笔收海气开新境,
墨染霜痕接远天。
人伴渔歌多野趣,
画留鸥影入苍笺。
今朝莫道边城寂,
一枕涛声兑万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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