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初闻其名,总觉得带着点“老气”——福寿康宁,岁月静好。直到在高铁站旁的小馆子里点了一碗糊辣壳毛血旺,辣意直冲天灵盖,才恍然惊觉:这里终究是重庆,一半江湖气,一半烟火味的长寿区。

关于“长寿”之名的由来,有个流传甚广的故事:唐代时,有使臣途经当时的乐温县,偶遇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正在操办百岁寿宴。更令人惊奇的是,这位老人的祖父与父亲依然健在。使臣回朝后禀报称此地“地气钟灵,乃祥瑞所聚”,皇帝遂赐名“长寿”。

如今的长寿,确有几分“康养圣地”的模样——长寿湖碧波万顷,菩提山青翠叠嶂,湖城相依,静谧悠然。漫步长寿湖畔,随处可见垂钓、散步的本地人。
氤氲水汽中,狮子滩大坝静静横卧水面。这座新中国第一条完成全流域梯级开发的龙溪河水电站,是国内首座采用堆石坝型的水电站,被誉为“中国水电的摇篮”。正因如此,新中国成立后,一批重点企业在此落户,长寿的工业血脉从此流淌。
其中,川维厂(中国石化集团重庆川维化工有限公司)的故事尤为传奇。三线建设时期,川维厂在长寿扎根,至今已走过半个世纪。作为当年中国四大化纤基地之一,它引进了国际先进的天然气制醋酸乙烯——聚乙烯醇技术。更特别的是,围绕厂区形成了一个自给自足的小社会——医院、学校、影院、家属区、汽车站、码头一应俱全。
听厂里子弟回忆,2000年前去重庆,得在川维码头坐船,逆流而上七八个小时,在轮船卧铺的黑黢黢铺盖里睡一夜才能到朝天门。高速通车后,他们改坐班车;2005年渝怀线通车,长寿站成了大家的新选择;2013年渝利线开通,长寿正式迈入高铁时代。
与交通的飞速变迁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川维厂家属区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的时光。筒子楼、红砖房在法国梧桐的掩映下静默伫立,复古瓷砖、青石板路、纵横交错的巨型管道,空气中若有若无的工业气息,为这里覆上一层电影胶片般的质感。《毕正明的证明》《沉默的真相》《消失的女儿》等影视作品都曾在此取景。
都说在外工作的长寿人回乡第一件事,就是吃一碗长寿米粉。这次我学乖了,特意叮嘱“少放辣椒”。米粉细腻滑爽,牛肉酸菜、鸡杂豌豆皆可作浇头,汤底麻辣鲜香,越吃越上头。
如果说工业发展是长寿硬朗的名片,那么它的江湖气息,就藏在以河街为始、缆车为梯的三道拐里。
三道拐依山而建,逛古街有两种方式:徒步费腿,缆车省劲。缆车口卖水果的大叔热心建议:“最科学的走法是从望江路下行,穿过三道拐至长河街,再坐缆车返回。”我们偏不,坐缆车下去又上来,觉得不能错过古建筑群,又背着包重新走下去。大叔看着我们来回折腾,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一趟“折腾”却让我看到了不一样的长寿。从望江路远眺,江南的重钢与三道拐隔江相望——一边是历史遗留的老房子,一边是现代的工业大厂。下雨时江面雾气升腾,厂区楼房仿佛浸入云里。
走在依山而建的青石阶老街上,脚下的石板被岁月磨得光滑如镜。两旁歪斜的吊脚楼和老木屋已成危房,只能从门前的简介牌上窥见往昔:解放前,这里的主人是盐商、米行、商会理事长、爱国人士、非遗传承人……1950年政府统一收购后,这里变成了民居,与码头连接的长街形成了最热闹的“经济圈”。挑夫、船工和市井百姓的故事曾在这里日日上演。如今,只有屋前的水泥洗手池、砌成长凳的痕迹,还隐约留存着生活的温度。
傍晚飘起小雨,一碗热气腾腾的肥肠饭最能抚慰人心。随意走进菩提古镇里的小店,周围是大声谈笑、大快朵颐的食客。那种畅快淋漓、不拘小节的市井豪情,就是长寿最真实、最动人的烟火气。
散步到古镇里的老戏台下,逗猫的大叔、闲聊的朋友、放学后三五成群跑过的孩子,穿堂风掀起骑车少年的衣角,他回头挥手与同学道别——那一刻,眼前的光景让心头一暖,忽然就懂得了“幸福”该有的样子。
古镇尽头是长寿博物馆,霏霏细雨中,灰砖红瓦格外醒目。三层小楼,道尽了这座城的前世今生。
2000年,长寿站建成投用,结束了长寿不通火车的历史;2013年渝利铁路建成通车,长寿北站正式投入使用;2022年,郑渝高铁全线贯通运营,长寿北通达城市进一步延伸。据统计,长寿日均开行列车57趟次,武汉、上海、杭州、郑州、广州、南宁等地均开行了直达列车,日均发送旅客5930余人次。
长寿,这座重庆东北部的城市,从来不是一个单薄的标签。长江与龙溪河是它流淌的脉搏,渝怀与渝利铁路是它延伸的骨架。工业的轰鸣与老街的静谧,湖光的浩渺与米粉的滚烫,历史的厚重与少年的衣角,在此处奇妙地同频共振。它告诉你,真正的生命力,正是在这岁月的烟火与江湖里,生生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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