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风尘仆仆的我们到达沙溪时,便都有了一个相同的愿望:在沙溪寺登街租间老房子住下来。在这里,读书、写作、交谈和绘画。
沙溪这个位于云南大理和丽江之间的古朴小镇,是茶马古道上幸存的古集市,凝固了历史。
沙溪不是一个发光体,这一点与其他的古镇不同。在喧嚣的都城里,即使是年代久远的古镇在粉饰一新后,现在也早已变得明亮,变得金碧辉煌了。就算是在遥远的距离之外,我们的双眼也会被它们的耀眼刺痛。而在沙溪,几乎所有的事物,诸如古巷、古街、古寺、古树、古桥、古墙、古院、古店、古寨门、古戏台、田野、青山都是吸光物,没有一样是鲜艳的。当慵懒的阳光一圈圈从上面跃落下来时,凝重斑驳的质感都会让人从心里生出无尽的苍凉。
沙溪的色泽是岁月给的。
沙溪的马店被誉为是“茶马古道上的五星级大酒店”,豪华至极,雅而不俗。毫无预兆地,我们闯进了古镇最有名的马店——欧家古院,只刹那之间,便被那梁枋隔扇厦檐柱头排山倒海不同凡响构思奇巧的雕刻所震撼;欧阳鉴光,作为当时古道上马帮的马锅头,他是依靠在古道上经商发迹起来的富甲一方的商人之一,在古镇上显赫一时,其所建的住宅欧家大院相当地豪华诗意而又引人注目。欧家大院是白族典型的“三坊一照壁”建筑格局,兼开马店,功能齐全,装饰已到屋顶的瓦片。那重重相连的大门、房屋,像迷宫一样交织和连接。所有的屋宇、院门、照壁都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都有一种摄人心魂的震撼。但它们并不嚣张,那些红砂石砌成的高大的院门和华美精巧的雕刻在历经烟熏火燎之后,依然还是让人看到了马锅头欧阳家祖先欧阳鉴光摒弃商业、崇尚耕读的本质。
环境幽静的大院中,有几只母鸡在散步。几十盆兰花正处于花期,兰香隐约,似有似无,无中生有,一直跟随着、抚摸着我们的嗅觉,但又不对我们的感官形成霸占和抢夺。所有的房屋,所有的院落都敞开着。我们在一位熟悉沙溪就像熟悉他自己的同行的带领下,把那些门扉当作公开的邀请函,我们可以任意参观所有的空间,这使我们有了接近沙溪的机会。到后来,我们就干脆住在了里面。躺在百年前的大床上,百年前的事物和那些关于马帮的传奇就这样在梦中汹涌而至,而现实的无奈与烦忧,则再也无法打开梦的机关。
夜,是我认识沙溪的开始。在夜里,我发现自己和沙溪正在相互渗透。我甚至可以看到沙溪渗入我皮肤的速度,彼此之间可以无所顾忌地坦然接纳。
在沙溪,每个人都会醒得很早,身体的每一部分都会变得异常敏感,这一点与在喧嚣的都市里是截然不同的。这不,当沙溪第一缕晨光透过铜钱孔样的窗棂钻进我们的房间时,我便清晰地看见,屋子里的家具,正井然有序地一一苏醒,先是靠窗的吧台上的酒杯,然后是那些条凳、桌椅,再后是墙上的那些壁画……只有头顶的那顶蚊帐,依然睡眼蒙眬。我身体的知觉依次恢复,从眼,到耳,到鼻,到手足,而与此同时,我听到了隔壁嘎吱的推门声和那渐行渐远的厚重的脚步声。我知道是那个大胡子北方人一早又出门了。据大院的主人讲,那个穿着破牛仔裤的家伙已经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每天一大早背着大包出门,晚上回来,除了一鞋的泥,一身的土,谁也不知道这个克鲁亚克式的神秘人物出去干了什么。
“我是来发呆的。”一直沉默寡言的北方人终于说话了,“丽江、大理那都不行了,我就搬到这儿来了。我到云南已经快三个月了,这儿山高皇帝远!”我想,这位大胡子说的“皇帝”指的应该是这个时代统治我们思维和行为模式的商业文化吧。逃跑也可以成为一种潇洒的姿态?
窗外的老街上看不见几个人,四方街古老的裁缝店里,老伯踩着蝴蝶牌缝纫机咔吃咔吃地做着花鞋垫儿;七十几岁的剃头爷爷在木板格子的店铺里,摆弄起了文房四宝;赵家大院里又飘出豆腐的清香;活泼的小孩子在苍老的古槐树下无忧无虑地跳着皮筋;几个老人在明亮的阳光下翻晒着红灿灿黄澄澄的柿子;古戏楼檐飘摇的铃铎在风中间或发出叮当的铃声;玉津桥下流水潺潺……
沙溪这块隐藏在崇山峻岭和崎岖古道上的古镇,关于它的未来,即使不说大家也心知肚明。穿行在它清幽的古巷里,心竟有些酸楚。
作者:敏子(作者系四川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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