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雾漫过石崖的褶皱时,我正站在这片空山的入口。
最先撞进眼底的是山尖的塔。它像被云揉碎的墨点,半截藏在烟岚里,半截露在天光下 —— 那檐角该是染过宋时的雨,才会在晴日里泛着哑光的凉。风裹着雾往山下淌,漫过石径时,连脚边的草叶都浸成了淡蓝,我踩在雾上,像踩碎了一捧化不开的云。
转过崖壁,便撞见那尊立在烟里的像。石身被雾滤得发虚,衣袂的褶皱却锋利如旧,指尖凝着半缕未散的烟,像要把这满山的云都拢进掌心。山风过时,雾在石像的肩颈间绕出一道弧,恍惚间竟像见了千年前的雨 —— 那时该也有这样的雾,裹着松涛漫过殿宇,让檐角的铜铃摇碎半盏光阴。
再往深处走,雾便成了织就天地的网。树是淡的,石是虚的,连日光都被滤成了纱,贴在山坳里,把每片叶的脉络都晕成了软的。我寻着石阶往上,惊起的云从脚边漫开,回头时,来路已沉在雾里,只剩半盏残阳悬在林梢,像谁遗落的胭脂扣。
行至崖顶,才懂这山是被雾捧着的梦。老树根缠着石崖,枝桠向雾里伸,像要抓一把云来酿酒。石台上的火塘还温着,灰烬里埋着半块未燃尽的木,烟从塘口往上飘,没入雾里时,竟分不清哪缕是烟,哪缕是云。远处的山尖浮在雾上,像搁在案头的砚,被云磨出了淡青的墨。
最动人的是雾里的枯树。枝桠向空里张着,每道裂痕都浸着雾的潮,风过时,枝影在石上晃,像谁写了半阙的诗,被云掩了落款。有衣袂擦过石崖的响,我回头,只见雾漫过那人的肩头,把裙角的纹绣都晕成了烟,她立在崖边,像要踏云而去,又像要把这满山的雾都穿成衣。
待日头沉得深了,雾便成了染缸。云是紫的,山是蓝的,连风都浸成了蜜色,裹着桂
香往衣领里钻。我坐在石台上,看雾漫过指尖,把半盏残阳揉成了碎金 —— 原来这山从不是供人看的景,是让人踏进去,便成了画里人的梦。它藏着东方人刻在骨里的浪漫:不是声势浩大的美,是雾里的像、崖顶的塘、是时光慢下来时,山水与人心的相逢。
下山时,雾正往山尖收。石径露了出来,草叶的翠色浸满了光,回头望,那尊石像还立在烟里,指尖凝着半缕未散的云,像要把这一整个黄昏,都锁进石身的褶皱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