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东钨矿老厂房
茶陵的很多山都叫“仙”。这方水土,似乎总将峻拔的山峦与飘渺的仙气、古老的传说联系在一起。而在众多“仙”之中,邓阜仙尤为特别——它因唐代邓道人在此羽化飞升的传说而得名,坐落于湘东钨矿之畔,经历了从农耕集市到工业繁华,从革命烽火到资源转型的完整历程。它是一处地理坐标,更是一部浓缩了个人生计、时代脉搏与国家记忆的立体史书。
湘东边陲的“小香港”,天天有集市
夜色渐渐散去,东方的天空终于露出一丝淡淡的白光,宛如一把出鞘的倚天长剑,划破了漆黑的夜幕,脚下的路总算能依稀可辨了。
父亲将手中的火把往崎岖山路旁的大石头上猛力地磕下去,旧竹扫把做成的火把已经燃烧得只剩下指头大小的一点火星,现在被父亲这么狠狠地一磕,火星顿时就灭了。
父亲喃喃自语道:“现在我们已经过了金竹垅,前面就是邓阜仙,那个时候天就亮了。”说罢,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前行,我亦是快步跟在他身后,一路喘着气。
转过两个山头,来到一座高耸的大山跟前,这时候天已经全亮,山脚下的城市也正巧刚刚从沉睡中苏醒过来,一张充满生活气息的画卷在我们面前徐徐展开,耳畔先是传来一两声邈远的鸡鸣犬吠声,随即陆陆续续地传来了人语声,打破了清晨的沉寂。紧接着此起彼伏的汽车轰鸣声和喇叭鸣叫声在演奏着清晨的交响曲,广播声也响起来了,一波波地在空气中震荡着。
远眺邓阜仙
终于赶到邓阜仙了!父亲和我仿佛是受到了某种鼓舞似的,兴奋地朝着山脚下快步赶去。即便是胸口急剧起伏、嘴里连续喘着粗气,我俩依然没有放慢脚步。之前因为匆匆赶路,已经消耗了大量体力,更要命的是,额头冒出的汗水已经迷糊了双眼,此刻好想撂下肩上的担子在此处好好歇歇,透透身上的热汗。可是我们不能停歇,必须一鼓作气地在开市之前赶至山脚下的湘东钨矿集市,以便占个好摊位,从而顺利地将肩上挑着的货物卖出去,换取些生活用品早些回家。
这是我小时候去汉背湘东钨矿赶集市的场景,这一幕,已经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成为此生挥之不去的记忆。
钨矿红楼
我的故乡茶陵县八团乡梯垅村,紧挨着茶陵汉背湘东钨矿,人们每每获取了杨梅、冬笋等山货,或者自家的花生、红薯、土豆、南瓜、冬瓜及芋头等农产品大丰收,想要换取几个零钱,最好的去处便是汉背湘东钨矿集市了。
虽说家乡周围还有其他的几个集市,但若是赶去火田、高陇等地方,路途遥远不说,还要搭上坐班车的钱,这对于把一分钱掰开当作两分来花的农民来说是很不值当的事情,而且那些地方的集市不是天天都有的,须赶在特定的日子比如农历逢一、四、七或者二、五、八才能开市,像从山上刚摘下的杨梅,若不及时卖掉,放上一阵子就会变质。
湘东钨矿就不一样了,那里不仅天天有集市,更重要的是,在那里上班的矿山工人,工资高、福利好,生活讲究,对于来自农村的生态、绿色土特产很是青睐,农产品能卖个好价钱。这是老一辈在多年的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智慧,赶集必定是首先想到汉背湘东钨矿的集市。
说到湘东钨矿,那可是鼎鼎大名。家乡人们每每提及,脸上满是羡慕,那里很繁华,有宽敞的马路,整齐的房舍,集市、百货商店、新华书店、汽车站、俱乐部等一应俱全,更重要的是,那里的工人衣食无忧的优越生活更是引发他们无限向往。在他们心目中,这里的繁华程度不亚于茶陵县城,更是湘东边陲的“小香港”。
仙山、钨矿与红色烽烟
茶陵湘东钨矿,其大概是指由邓阜仙至鸡冠石之间的区域,系武功山山脉重要组成部分,区域内山脉连绵起伏,富含钨矿。
常言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然而邓阜仙既得奇峰之高险,更沾了“仙人”之灵气,真可谓是上天眷顾有加!邓阜仙原名阜山,海拔1090米,传说在唐天宝年间,有位洛阳道人邓班芝云游至此,结庐修道,后在此地羽化飞升,人们为了纪念这位邓道人,故将阜山改名为“邓阜仙”。
作为湘东钨矿南端的重要屏障,邓阜仙亦是这一带的最高山峰,每每日出,绚烂的朝阳必定首先照射山头,“屹然高出半天,日出必先射焉”,故而人们将此种景观称之为“邓阜朝阳”。因为邓阜仙既具备仙家之灵气,又兼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清流激湍”之秀美景色,故而在邓道人飞升之后声名远播,引得文人墨客纷纷前往。
“邓阜朝阳”由是名气大增,成为茶陵县境内最具有代表性的景观之一,赫赫有名的“茶陵八景”,其中就有“邓阜朝阳”。特别是宋代孙栻在此刻苦读书,后来在科考中取得功名,官至龙图阁大学士,山上留下了“孙龙图读书旧址”以供后人瞻仰和怀念。《茶陵州志》亦这样称赞道:“茶陵胜迹,邓阜第一。”
湘东钨矿红楼是市级文物保护单位
宋代末期,战乱四起,有贼寇于其西南面险峰环抱之中觅得一坪地,在坪上安营扎寨,年深日久寨子不复存在而留下瓦砾堆,故而后人称此坪地为“瓦子坪”。
数百年之后的民国八年(1919年),有道人陈锡麟欲在瓦子坪上兴建清源寺,破土动工时挖出类似乌金石块,送省城长沙化验,方知其系钨矿石。次年长沙人粟戡时于瓦子坪、清凉山投资,雇请工人采掘矿藏,由于采取的是作坊式浅表开采,规模和产量一直上不去,据统计,从投产至1949年新中国成立,总共出产了1500余吨高锡钨。
新中国成立后,成立隶属于中央重工业部有色金属管理局中南分局的湘东钨矿,并在采掘方式上进行了革新,至1955年,邓阜仙矿区实现了机械化开采。且在上级部门的重视和关怀下,湘东钨矿分别在1964年和1973年被冶金部列为推广矿山机械化的重点单位。自上世纪五十年代初被人民政府接管算起,至1980年为止,国家总计在湘东钨矿投资了3000多万元,井下年综合生产能力提高至33万吨,湘东钨矿为祖国的社会主义建设贡献了32500多万元总产值,以及上缴了8982万元的利税。
可以这么说,自中国共产党成立以来,无论是之前的邓阜仙钨矿还是新中国成立后的湘东钨矿,始终与中国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前途和新中国的社会主义建设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比如井冈山革命期间的高陇战斗,丰富和发展了毛泽东的游击战思想。红八军在九渡冲伏击战,有力地配合了第四次反“围剿”,大大地打击了国民党军队嚣张的气焰,捍卫了中央苏区政权,在我党的革命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页。
矿区曾经的俱乐部
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时任湘赣省苏维埃政府主席的谭余保设下巧计,让之前被我党争取的绅士周纪勋全力配合,在邓阜仙钨矿铲除了茶陵县保安团副团长谭省吾。周纪勋原系八团乡梯垅村人氏,是茶陵境内赫赫有名的大财主,受谭余保影响,接受了马克思主义的洗礼和中国共产党的革命主张,认识到中国共产党领导的革命才是中国的前途和希望之所在,于是慷慨解囊相助,援助了枪支弹药、医药物品及紧缺生活物资共计大洋一万元。
为了纪念他和谭余保的这段往事,他还作诗自嘲道:“跳出封锁入深林,筹饷练兵煞苦心。老夫私笑身价重,人值千金我万金。”孰料,此举惹恼了谭延闿的远房族侄谭省吾,他恶人先告状,向当时的湖南省政府告发了周纪勋。
为了保护周纪勋,谭余保事先跟他商定好了计谋。等谭省吾来梯垅周府探访周纪勋,周纪勋假称愿意割让他名下“和记钨矿”的一条矿脉给谭省吾作为答谢。谭省吾大喜过望,当场要求周纪勋带他去邓阜仙勘查以便日后交割。
当他们一路翻山越岭赶到邓阜仙时,早已是又困又渴又乏,周借机邀请谭进仙寺休息参观,支走了谭的随行士兵。士兵们在寺外准备饮山泉时被装扮成工人的革命战士控制起来了。而进寺的周纪勋和谭省吾也被谭余保当场擒获了。谭余保故意说成周纪勋是带着谭省吾向他来寻仇的,不得已,周纪勋又得向谭余保缴纳了一笔买枪的“保命钱”。
而谭省吾呢,为了活命也只好将自己和士兵带来的枪支弹药统统交给了谭余保的队伍,共计长短枪三十二支,子弹三百五十发。可是谭余保借故说子弹不够数,非得要谭省吾立下字据,日后让八团小英田碉堡送来五百排子弹,方肯放了谭省吾及他手下一干人。后来,谭省吾被湖南省政府主席何键缉拿归案,为我党的革命除去了一条恶狼,真可谓大快人心。
矿区新生
很可惜的是,21世纪初由于矿产资源的日渐枯竭,再加上在改革开放浪潮的冲击下,湘东钨矿关停了,完成了它的历史使命。原先的繁华和热闹已经不再,这里又将变成一个沉寂的世界。
青山不语,可是它默默地承载了所有的过往!邓阜仙留下了仙人飞升的动人传说,留下了众多历史名人的传奇故事。它更是见证了中国共产党艰辛的革命历程,见证了湘东钨矿的工人们热火朝天的奋战场景,见证了社会主义新中国由弱变强的演进,见证了湘东钨矿伴随着共和国一起成长,为着祖国的建设在源源不断地输出能源,助力社会经济发展的贡献与付出。当我们的国家变得足够强大了,它就像一位风烛残年的老人,为哺育儿女耗尽了心血,该是停下脚步来歇息了。
于是,它一转身,原先沸腾的群山又变得悄无声息了。
街道依旧,繁华不再
然而,沉寂归沉寂,这里留给人们的是,一个大好世界。革命年代,这里让人在血与火的残酷斗争中看到了光明和希望。湘东钨矿时期,让无数热血的矿山工人在这里默默地贡献自己的青春年华,留下了他们此生最难忘的记忆。如今,这里借助“乡村振兴战略”东风,利用原湘东钨矿遗留下来的矿山遗址和采矿设备,发掘这里的红色资源,着力打造成湘东的一张文旅名片,这里又将成为推动湘东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引擎。我深信,这一天将不会太遥远。
邓阜仙有好世界。这里曾有过传说,也有过传奇故事,更有过让后人不应该忘记的光辉历史,仿佛这里弥漫着的革命战争的硝烟还未曾散去,采矿工人战天斗地写下的不朽诗篇依然铭刻在大地上,以及都市的繁华和灯红酒绿时时浮现于眼前……
而今,它涅槃重生,将是以另一种崭新的面貌呈现于世人面前,这样的世界依然是美好的。
文:刘年贵
来源:潇湘晨报湖湘地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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