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导报 东瀛岁月
作者:傅滔滔
一晃三十多年了,我的脚,踏进上野公园的那一刻,空气的味道先于记忆苏醒——那是潮湿的泥土、百年古木的沉郁气息,与隐约飘来的咖啡香气混合在一起的、这就是上野公园特有的“时间的味道”。
我今天站在入口,忽然有些恍惚。眼前的景象像一张褪色的老照片被重新上色、放大,细节猛地鲜活到几乎有了声音。

日本·不忍池还在那里。
荷叶田田,几乎要溢到步道上来。三十多年前,我蹲在池边,第一次学着周围的日本人,用面包屑喂过那些肥硕的鲤鱼(那时国内几乎没有)。
如今,一个穿着明黄色雨靴的小女孩,正做着同样的事,她的母亲举着手机,笑声清脆。
时间在这里没有流逝,它只是打了个转,换了一副面孔,又重新开始。
我找到一张长椅,独自坐下,周围也有不少同我一样坐着,木头的触感温润。
我忽然想起,当年的我,也这样仰头看过。那时心里装着的是对未来的憧憬与期盼;而现在,心里已经归于平静,走了无数条路,该放下的都放下了。我故地重游,像一个温柔的提醒:看,你走到了这里。

走进东京国立博物馆,凉意与肃穆瞬间包裹全身。我站在那尊镰仓时代的木质佛像前,在幽暗的光线下与祂对视时,我几乎能听见木头在八百年的寂静中缓慢呼吸的声响。祂眼帘低垂,嘴角那抹超越悲喜的微笑,像是在对我说:“你来了。三十年了,你看到了什么?”

这种“被看见”的感觉,在美术馆里更加强烈。在东京国立西洋美术馆 ,我不再是“欣赏”莫奈的《睡莲》,而是被那片氤氲的、颤动的光与色淹没了。
这不再是简单的“参观”。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走入者,看到在文明的不同段落。青铜器上的绿锈,浮世绘里熙攘的江户街景,恐龙化石嶙峋的曲线……它们不再是玻璃后的展品,而是伸出了一只只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与我这个来自三十年后、俨然的一位过客。


我离开的时候,暮色渐合,公园亮起温柔的灯火。我沿着来路往回走,与下班后匆匆穿行而过的上班族、牵手散步的情侣擦肩而过。这里,时间的层次从未如此清晰:古老的,属于博物馆;静谧的,属于树林与池塘;鲜活的、奔流不息的,属于每一个当下的人。
离开时,我回望了一眼那片被灯火勾勒出的建筑群剪影。我感觉自己带走了一些东西——不是纪念品,而是一种充实感,像口袋里装了几块沉甸甸的、文明的碎片,和一片三十年前自己留下的、已变得温和的影子。

这一次,上野公园不再是一个地名,而是变成了一处有温度、有呼吸、有无数故事正在发生的“地方”。
而我,很庆幸在三十年后,带着一身的故事,回来与它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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