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六点的埭头村,只有溪水流过卵石的潺潺声。陈阿婆推开老木门,端着一竹筐新摘的豆角坐到墨沼池边的石墩上。
池水映着青瓦白墙,几条红鲤悠然摆尾,仿佛九百年来时光从未在此留下痕迹。
“城里人总说这儿像世外桃源”,她笑着用方言念叨,“我们不过是按祖辈的方式过日子罢了。”
在江浙沪游客涌向西湖、乌镇时,永嘉县大若岩镇的埭头古村,依然守着楠溪江畔的宁静,成为一方被遗忘的净土。
踏上村口那座明代石拱桥,整座古村如画卷在眼前铺展:
青石板路蛛网般延伸,黄泥夯土墙嵌着木格花窗,炊烟从黛色瓦楞间袅袅升起。
村民口中的“卧龙岗”,实为村后形似盘龙的山峦,守护着这片山坳里的聚落。
北宋宣和年间,章氏先祖为避战乱迁居于此,取“埭”字为名,依山筑屋、引水成渠,从此扎下血脉之根。
陈氏宗祠的梁枋上,蟠龙雕花早已包浆温润。
79岁的守祠人老章抚过柱础的莲花纹:“瞧这刀工,明代匠人用楠溪江边的黄杨木刻的。”
祠堂不仅是祭祀场所,更见证着耕读传家的传统,天井石栏刻着“诗礼传家”四字,清代本村曾出过三位进士。
而今每逢冬至,散居各地的族人仍会归来,在先祖牌位前用永嘉方言诵读族规。
村中央的墨沼池原是消防水源,池底暗渠连接着纵横村落的“水巷”。
老村民演示着机关:挪动池边石闸,活水便流入青石板下的水道,直通每户灶间的洗菜池。
“从前土匪来袭,关闸断水就能困住他们”,他掬起清冽山泉,“现在还能直接喝哩!”
这套宋代给排水系统,至今仍在滋养着古村命脉。
雨后初晴,跟着村民老吴爬上卧龙岗。层层梯田从山脚盘旋至云雾处,秧苗翠色欲滴。
“埭头人骨子里就恋土”,他指着远处挥锄的背影:“那是我堂哥,退休教师,非回来种地才踏实。”
春播油菜、夏插秧、秋收红柿、冬晒番薯枣,农事节奏成了天然节气表。偶有写生学生蹲在田埂,画纸上晕染开青绿山水。
村民中心小院里,篾匠黄伯正用楠溪江边的雷竹编鱼篓。“城里人稀罕这个”,他笑着递过一只巴掌大的蜻蜓篾编,“孙女教的,说能卖二十块。”
这些手艺并非表演,竹筐装采摘的杨梅,草鞋用于巡山,而剪纸窗花仍是春节家家必备的装饰。
溪边忽然传来孩童嬉闹。几个光脚男孩搬开石块摸螺蛳,女孩用狗尾巴草串起刚捞的溪鱼。
“比手机好玩吧?”带孙子回乡的李姐感慨。她的儿子在温州市区工作,每年暑假却坚持送孩子回村:“在这里爬树摘枇杷、溪里摸青蛳,才算真正长大。”
古樟树下的石棋盘,总聚集着摇蒲扇的老人,教娃娃们用方言唱《月光光》童谣。
“咔嚓!”金黄酥脆的永嘉麦饼被掰开,咸菜肉末混着猪油香扑鼻而来。
村口食杂店的老板娘揭秘:“我太婆那辈就用陶窑烤饼,现在用电炉总差口气。”她坚持用老酵头发面,馅料是后山土猪油和雪里蕻。
最特别的是一味九层塔,抗战时药材短缺,她祖父发现此草能治腹痛,从此成了家传配方。
坐在农家乐“埭头人家”院中,竹筒饭还冒着热气。
老板端上清炒山笋、溪螺酿肉、酒糟泥鳅:“笋是早上后山挖的,泥鳅在墨沼池捞的。”
最惊艳的是金粉饺,用芋艿和番薯粉作皮,包进当季野菜,蒸熟后透出翡翠色。
老板取来族谱:“南宋迁居时粮食短缺,先祖发明这个充饥,没想到成了非遗美食。”
清明跟村民进山采茶,立夏参加“秤人”仪式,冬至围炉捣麻糍……这些曾被淡忘的旧俗,因游客参与重获新生。
村委老陈翻着活动照片:“去年秋分,杭州来的孩子第一次见到稻谷脱粒,追着问能不能买捆稻秆回家。”
更意外的是,几位年轻村民因此返乡开起“节气工作室”,用短视频记录古村农事。
月色漫过卧龙岗时,陈阿婆收起晒好的笋干。游客小院飘出吉他声,几个年轻人正围着火塘烤红薯。
“以前觉得村子太老,现在明白老物件才是宝贝”,在杭州做程序员的章家孙子刚辞职回来,准备把祖宅改造成竹编工坊。
他望向星光下的古祠堂:“你听,九百岁的村子,心脏跳得多有劲。”
埭头村的魔力,或许就在于它从未刻意等待谁。那些石阶上的青苔、宗祠里的族训、灶台边的麦饼,不过是日常的延续。
当城市在追逐“网红”景观时,这个深藏楠溪江上游的古村,依旧用耕读传家的老理儿,守护着江南最本真的山野灵魂。#头条深一度#
(老A)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