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非净土,各有各的苦,各有各的难,真正能治愈你的,只有你自已。无论今天过得多么艰难,都要相信,只有回不去的过去,没有到不了的明天。
——题记
深山出俊秀
文图/郭云会
从华州赤水308南行,到高塘竹溪里门前下车,顺着滨河公路,步行十里路就进入高塘东峪口,沿着河溪便道,再行二十华里,就到了秦岭深处叫椿塘山的地方。
山野人家
椿塘山位于半山腰,这个山坳中住着五六户人家,山脚下只有一条弯曲小道直通山坳。山坳四周尽是高山峻岭,如龙盘曲,活灵活现,屋前溪水叮咚,终年不断,绿树成荫,蝉鸣鸟啼,皓月当空。小村周围群峰耸峙,草深林密,深谷溪流,荆棘丛生。这里山清水秀,环境优美,空气清新,夜宿屋中,山风呼啸,松涛风影。就是生活条件艰苦,世世代代起早贪黑,肩挑背扛,过着面朝高山背朝天的日子,但山民们勤劳,善良,淳朴,忠厚老诚,通情达理。
山坳中有户人家,住着父母兄妹四口人,哥哥叫赵勇,妹妹叫赵艳。父亲勤快,迟睡早起,任劳任怨,天不明就起床上山,砍柴掮木头,挖药套山猪。母亲虽然身体多病,但勤俭节约,含辛茹苦抚养儿女,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日子也不是太苦,但也不是多好,父母一生都在为了所谓活得“和人一样”而前赴后继,夜以继日,追寻梦想。其间有多坎坷,多艰难,多曲折,多辛酸,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也不希图有人能体谅他们吃的苦和受的难。
妹妹赵艳在山外高塘上小学,哥哥赵勇在县城咸林中学上高中,每逢星期天,兄妹回家背馍,顺便帮助家里做些农活。
兄妹二人学习都很努力,三好学生奖状贴满了堂屋一面墙,学习成绩在班上都是前三名。赵勇在高三,学习刻苦认真,尤其是数理化和外语,在全年级名列前茅。班上有个叫江菲的女同学,她是华州城里娃,父母在县城工作,学习和赵勇不差上下,每次考试不是江菲第一就是赵勇第一。江菲看赵勇家在山区,比较贫穷,常从家里带好吃的给他,有时星期天,带赵勇到家吃饭,江菲父母看赵勇忠厚老实,心里也很喜欢。他们两个互相帮助,取长补短,成绩越来越好。他们私下里约定,目标要考重点大学,还要上同所学校。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正当赵勇家里风生水起,云卷云舒,时光静淌之时,他母亲突发心肌梗塞,山高路远,夜半三更,来不及抢救就暴病身亡。临死的时候,儿女在学校上学读书,母亲只唤了声:勇儿!艳儿!就心不甘情不愿地断了气。兄妹俩爬在母亲身上嚎啕大哭,泪流满面,再也无法唤醒辞世的母亲。
母亲走后,父亲明显精神垮了,成天闷头不语,不愿多说一句话,只是埋头苦干,上山砍柴,在石岩上割扫帚,上岭挖药,出山打工,身体越来越瘦,也常常吐血。赵勇和赵艳好说歹说让父亲到医院捡查,父亲只是摇摇头,说:没事,你们好好念书,别的事不要管。直到儿女跪在父亲面前不起,死活要他检查身体,父亲才答应去了医院。
屋漏偏遇倾盆雨。医院检查结果确诊父亲得的是肺癌,且到了晚期,癌细胞已转移到肝部。在医院住了一个多月,赵勇白天在校上课,下午和晚上在医院照顾父亲。赵勇深深地体会到,父母到了该享福的年龄,做儿子的仍然没出息,反而成了他们的牵挂和负担。
父亲自己已清楚他在世的时日不会太长了,死活要出院回家,再劝都无效。到家后,他把一双儿女叫到床前,对赵勇说:家里这副重担就交给你了,你要照顾好艳儿,你们吃死喝尿都要把书念下去,知识才能改变命运,有了知识才能走出大山。我走后,你就没靠山了,其实真正的靠山是丰富的知识储备和打不垮的自己,你自己就是你最牢固的靠山,别想靠别人。说完,父亲慢慢闭上双眼,把儿子和女儿的手握在一起,无奈和不放心地走了。
埋葬了母亲,不到三个月又埋葬父亲。在医院看病、化疗等花费了十几万元,赵勇把亲朋好友借遍了,外债累累。山里人天生忠厚,乡亲邻居们你五十他一百地送钱上门,感动得兄妹俩连连鞠躬下跪。赵勇把乡邻登门捐的钱一一记在账本上,心想这钱日后必须偿还。
草枯了还会再绿,花落了还会再开,墙倒了可以再砌,可以说万物都可以再生,都可以轮回,唯独人不可以,一旦离开,就是永别。
赵勇回到母校,找到班主任老师:老师,我要退学!老师惊奇地瞪着双眼说:你疯了,你和江菲是最有希望的两个学生,重点大学的大门给你俩敞开着,眼看脚要迈进去了,咋要退学?赵勇擦干了眼泪,倔强地抬起头说:父母没了,我要撑起这个家,我要还债,我要养活妹妹。老师说:难道没别的法子吗?要不我向学校申请补助。赵勇忙答道:老师,不了,我对不起你,让你失望了。他给老师鞠了一䩑,转身走出房门。
他把被褥捆好去找江菲,江菲听说他要退学,急得边哭边跺脚:这怎么行,真本不行,要不我给我父母说,让他们资助你。赵勇拒绝道:不了,我还要照顾我妹妹,你好好读书,争取考个好大学,你一定行。江菲劝不住赵勇,便帮提着脸盆和生活用品,走出校门,一直把赵勇送到汽车站,边走边哭,眼睛都哭肿了。看着赵勇背着行李上了车,江菲还是依依不舍,站在车外。赵勇回头看着哭着泪人似的江菲,沉重地垂下头,心如刀绞,泪水像线一样流下来,心酸地默默念叨:别了,母校!别了,江菲!
赵艳听说哥哥退了学,哭着说:退学应该是我,你学习那么好,眼看就要考试了......不等妹妹话说完,赵勇就截住:你还是个小娃,我不能违背父母的嘱托,你好好念,争取早日走出大山。赵艳哭着直跺脚道:你呀!你!
繁星满天,山风呼叫,多少次在那无人诉说的夜晚,孤独像潮水般涌来,把赵勇卷进无边无际的黑暗里,他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可每次心跳,都是在提醒着那些无法释怀的过往,父亲的嘱托也时时在他脑海旋盘。他买了一群羊,放喂在房子后边的山坡上,一边还债,一边供养妹妹上学。放不下的责任,经历不完的坎坷,越不过的无奈,躲不过的外债,忙不完的今天,想不完的明天,睡不着的夜晚,经常喃喃自语:什么时候才能剧终,啥时是个头呀?
斗转星移,时光如梭。年复一年的坎坷,几年后,赵艳成功地考上大学,当她拿着西安交通大学入学通知书,心里五味杂陈,不知是笑还是哭。哥哥为了他们的家和她上学快三十了还没成家,整天累死累活,而今债务还没还清,现在上学还需几万元,难道真的要哥的命呀。她再三考虑,自己成人了,决定不上大学,出外打工,挣钱给哥娶媳妇。
赵勇听说妹妹考上了西安交大,高兴得一蹦三尺,但当他知道妹妹不上大学想出外打工,就心急火燎对妹妹说:你真不想上大学吗?你忘了父亲咋叮咛的,不上大学如何走出大山。赵艳说:外债没还完,上学又得几万,哪里弄钱呀,累死你呀。赵勇哈哈哈笑了:天无绝人之路,我到大姑那借些钱。
天还没亮,天空中星星眨眼,他就下了椿塘山,向大姑家奔去。大姑出嫁到高塘金惠塬上,是个殷实之家,姑父退休在家,两个孩子大学毕业己参加工作,全家三人挣钱,只有大姑一人在家吃闲饭。赵勇轻轻推开不锈钢大门,看见姑父和大姑在八仙桌两边座着。他亲热的叫声:姑父!大姑!姑父连哼都没哼一声,头扭一边。大姑说:勇,你来了,快坐下。他找了个小板凳坐下,开门见山就说:艳考上大学了,上学钱还没着落,想找您借些钱。姑父马上接过话说:葬你父亲时借的钱还没还呢?没钱!大姑为难地坐在一旁,双手不停地搓着,赵勇也尴尬地说:没有算了,我到别处出看看。赵勇起身走出门,姑父连屁股都没抬,大姑从后边追出来,过了拐弯拉住勇,从内衫口袋里取出300元塞进他手里说:大姑不当家又不挣钱,实在没办法。赵勇安慰了大姑几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艳看她哥没精打采的样子,就知道空手而归,连忙说:哥,别跑了,我不上了。赵勇又哈哈一笑说:尿把死人撑死呀!明天我上西安找小姨去,不给面还能把升子摔了。
鸡叫二遍赵勇就起床了,背上晚上准备好的核桃、板栗等山里的土特产,换上妹妹洗净的衣服,摸黑下了椿塘山。他顶着怒吼的山风,蹚着河水,上硷爬坡,顺着弯曲小路,挽起裤腿,踩着露水,走出深谷,从高塘搭早班车,奔向西安。九点多就到了小姨家居小区,刚拍了两下门,门就开了。小姨刚露出半边脸,就惊奇地喊了一声:勇,你咋来了?她手扶门框,就没打算让赵勇进屋。赵勇放下背包,开门见山地说:小姨,艳考上大学了,报名费还没有,想借点钱......话还没说完,小姨大声吼叫:门都没有,我没钱,就是有,你拿啥能力偿还哩!说完“砰”的一声关了门。赵勇无奈地搓了搓手,背起行李快步冲下楼去。
出了小区门,赵勇感到有点累,就顺便坐在小区大门门侧的台阶上,他并没因小姨的态度而感到辛酸,妹妹考上了重点大学的喜悦才是他第一高兴点,这么有出息的妹妹,咋磕上了窝囊废哥哥。想了又想,赵勇反而开心笑了,他认为不经历点烂事,那算什么人生,但凡要不了命,人生随时可以重启,做个自带阳光、乐观快乐的人,天哪有绝人之路。就在这时,一辆宝马车“嘶”的一声停在他的身旁,从车上走下来一位穿戴整齐、举动大方、姿态优雅的女士,她朝赵勇看了片刻,惊奇地问:你是赵勇哥吗?赵勇见是江菲,激动得忙站起来,双手把衣服扯来扯去。其实他们是同岁,赵勇只不过比江菲大几个月,但江菲总把赵勇叫哥。江菲问他:在这干啥?他把嘴张了张,半会说不出话。冮菲看他有些为难,焦急地问:有啥难言之隐,还给我保密?赵勇只好把妹妹考上了大学之事说了,江菲高兴地说:这是天大的好事,别人都敲锣打鼓庆贺呢!说着拉开手提包,取出一张银行卡,说:卡里有十万元,先用着,不够再说。赵勇惊讶得忙把手背到身后,说:我可不敢要,哪能还得起?江菲说:你不是到处借钱吗?我的钱咋不能借给你,等你妹大学毕业挣了钱再还给我。赵勇这才不好意思地把银行卡接到手里。
原来江菲当年考上了北京大学,大学毕业后到美国留学五年,回国后在西安办了个公司,年收入千万元,正巧和赵勇小姨住在同一个小区。江菲把赵勇带到她公司,洗了澡,吃了饭,还用车把他送到峪口。
当赵勇把江菲给的那张银行卡送到妹妹赵艳手上,对她说:里边有十万元,你装好,去报到吧!赵艳惊得眼像铜铃一样:妈呀!你是抢银行,哪来这么多钱?赵勇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妹妹高兴了:你哪是碰到老同学了,你是碰到贵人神女了。
赵勇和赵艳把乡里邻居挨门挨户告别了一遍,请大家到家喝酒,当众跪拜,感谢乡邻多年来对他们的关照之情。
第二天早晨,太阳刚刚露出半边脸,赵勇锁了门,用塑料袋把铜锁包了再包,免得铜锁生锈,然后他和妹妹庄重地站在门前,望着门框上方“耕读传家”四个大字,历经风雨的洗礼依然熠熠生辉,端正的字体仿佛又让他们看到父母当年风华正茂的样子,曾经的家是那样的热闹和睦,可今天他们要走了,要离开这个生养他们的家,想着以后回来的机会可能很少了,不免感慨万千,热泪盈眶。
赵勇把妹妹送到交大报了名,就到江菲公司上班,一年后,他和江菲结了婚,江菲是董事长,赵勇是总经理。赵艳每逢周休假期就来公司和哥嫂相聚,她看着嫂子高雅的气质既羡慕又敬佩,心里暗下决心,努力学习,将来也要出国读博,干一番像嫂子一样的大事业。
山河无恙,人生几何。荒草生灵芝,深山出俊秀。从高塘深山走出赵勇和赵艳,他们没有被困苦而打败,反而以山里人的刚强不屈,谱写着青春的芳华,就像蒲公英一样随遇而安,像池中荷花一样绚丽多彩,像晚风一样清爽温柔,像黄土地一样缤纷殷勤。
【作者简介】
郭云会,男,1946年12月出生,渭南市华州区高塘镇人,退休干部。六十年代入职教育系统,七十年代高塘中学体育老师,八十年代转乡镇党政机关工作,2006年12月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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