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黔北莽莽苍苍的群山中,大娄山脉如一道青灰色脊梁,将遵义的地界劈成两半。山南是低缓的丘陵与盆地,层层梯田从乌江边铺展到山脚,形成海拔千米之上的三级台地;山北则是深切的峡谷与陡坡,耕地如补丁般挂在山间。这片过渡地带,一边牵着云贵高原的雄浑,一边挽着四川盆地的丰腴——正如遵义人骨子里那份刚柔交织的秉性。

转折之城的双重气质
1935年,当疲惫的红军队伍踏入遵义老城,青瓦灰墙的木楼见证了一场关乎生死的会议。那栋中西合璧的二层小楼,如今静立在繁华街市间。游客摩肩接踵,举着手机扫描二维码听讲解;穿校服的中学生伏在回廊上抄写历史笔记;而巷口卖鸡蛋糕的老伯,照例将烤得金黄的糕点码得整整齐齐,甜香混着纪念馆飘出的肃穆气息——历史从未被供奉在神坛,而是融进市井的烟火里。

三十公里外的海龙屯,则矗立着另一段传奇。悬崖之巅的土司城堡,石墙关隘在云雾中若隐若现。考古队员曾在此掘出上万件宋明遗物,从莲花瓦当到冷硬铁锁。当游客为“飞鸟腾猿不能逾”的天险惊叹时,当地村民背着竹篓穿过古道,指向山顶采石场:“哪有什么赶山鞭?石头都是祖先一凿一凿运上来的!”坚硬岩石记录着杨氏土司七百年的兴衰,也映照着遵义人对“根基”的执着。

山河之间的刚柔并济
大娄山的险峻塑造了遵义人的筋骨。娄山关隘口,川黔公路如细蛇缠绕山脊,1226米的海拔落差让过往车辆屏息凝神。而就在隧道穿山而过的崇遵高速下方,挑夫仍踩着青石古道,将桐梓县的方竹笋背往集市。他们肩扛百余斤重担,脚步却稳如磐石——这是山地赐予的平衡之道。
水则以另一种方式滋养韧性。乌江、赤水河、綦江三大水系切开喀斯特峰丛,河网密度远超全国均值。赤水河畔的酒厂依仗这“美酒河”酿出茅台、习酒,可一旦半月无雨,支流便会露出干渴的河床。于是四月插秧季,农人将田埂夯得滴水不漏;八月晒高粱时,又争分夺秒抢收于烈日下。与水相争,又与水共生,练就了遵义人“旱涝不惊”的定力。

酒香里的工业脊梁
赤水河谷的窖池群蒸腾着灼热的水汽。茅台镇的老酿酒师赤膊翻动酒醅,手臂肌肉在蒸汽中泛着红光。2024年,这绵延数十里的酒坊贡献了1408亿元产值,占全市工业增加值近三成。但遵义人未醉卧酒香——仁怀经开区升级为国家级培育对象,务正道煤电铝循环经济园跻身省级开发区。铝业大模型在电解槽上运转,正安吉他厂将桐梓县的楠竹变成出口欧美的乐器。白酒是金饭碗,却不是唯一的饭碗。

田间同样翻涌着变革。海拔1500米的播州区辣椒基地,红艳艳的果实铺满山坡。农人将遵义朝天椒(中国最具影响力蔬菜品牌)装车时,物流新城专列正鸣笛启程。这趟西部陆海新通道班列载着20集装箱澳洲小麦,经湛江港换乘铁海联运抵遵,全程比传统路线节省15天。黔北辣椒与澳洲小麦在“一单制”提单上相遇——土地的厚重与海洋的开放在此交融。

古道新途的开放胸怀
贵州黔北物流新城的铁路专线七月投入运营,集装箱龙门吊在夕阳下拉出长影。这里与阁老坝站形成“双引擎”,彻底打通了铁路运输“最后一公里”。当满载茶叶和吉他的班列驶向广西钦州港,陆海新通道运营公司的冷链车正开往重庆无水港。2.5万吨库容的智慧冻库,实时监控着泰国榴莲与遵义竹笋的温度——山海之隔,被恒温冷链熨平。
八月将开的“陆海优品”店铺里,澳洲奶粉与湄潭翠芽同柜陈列。国际交流周的外宾在辣椒基地拍照,湄潭茶农用带方言的英语介绍“遵义红”的发酵工艺。2024年,遵义外贸版图已覆盖126个国家和地区,RCEP成员国贸易额达7.92亿元。黔货出山,优品入黔——一条双向通道正在重塑内陆山城的视野。
黔北人家的生活哲学
老城区的巷弄藏着最本真的遵义。清晨的羊肉粉馆,粗瓷海碗盛满浓汤,桌沿搁着竹筒装的糊辣椒。老板娘切肉的手势利落如风,却不忘把葱花撒成匀称的绿星。午后四合院内,老人端出三炮台盖碗:茉莉香片打底,冰糖与红枣浮沉,滚水三次高冲低斟,茶香在慢功夫里舒展——泼辣与细腻,原是生活的两面。
待到华灯初上,乌江寨的吊脚楼倒映水中。风雨桥上,姑娘的苗绣腰带缀满星辰般的银片;广场中央,青年击打苗族木鼓声震山谷。当游客沉醉于“国家级夜间文旅消费区”的绚烂时,寨老提灯巡视消防栓的身影,如一道沉默的注脚——他们一手挽住千年民族记忆,一手紧握现代安全守则。


火车驶过桐梓县北面的狮溪镇,大娄山最高峰漩凼在暮色中隐去轮廓。放羊老汉拄着竹杖立于塬上,脚下是落差两千米的群山。这土地从不许诺风调雨顺——75%的岩溶地貌留不住雨水,地质灾害名录记载着37次地震与无数滑坡。但农人仍将刺梨苗栽进石缝,酿酒师守着窖池等待微生物的神秘转化,班列驾驶员在夜色中鸣笛启程。
石头上种粮食,深山里通江海,这份“干不死,拖不垮”的劲头,才是黔北高原真正的脉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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