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亮
我不是第一次来怀化了。以前过来,要么只是路过,要么是到某单位做新闻采访,不像这次是随一个文化记者采访团前来,能够深入县乡,探寻文化瑰宝,细察风土人情。
感受良多,收获不菲。
安江寻稻
“天下谁人不识君”,这诗句用于培育出杂交水稻的袁隆平院士身上,名副其实。不过,晓得袁隆平与怀化有缘的人可能不会很多——包括我在内,我是这次随团来此,特意打听具体会去什么地方,才得知行程中有安江农校,袁隆平院士曾在此任教37年,培育出造福世界的杂交水稻的。
安江是一个镇,以前曾是黔阳地区的行政中心。后来黔阳地委和行署迁至怀化,改称怀化地区,再后来又撤地区改为怀化市,安江就仍作为一个镇,低调而沉稳地静守在沅江之滨。
安江农校现已并入怀化职业技术学院,安江镇的农校旧址,被辟为杂交水稻纪念园。进得校门,迎面一座高大的碑墙,红漆碑面上有袁隆平手书金色大字:“愿天下人都有饱饭吃”。基座上也有一排金色美术字:“一粒种子改变世界”。
杂交水稻纪念园(原安江农校校园)
一粒种子改变世界。而这一粒种子的获取,经历了怎样的筚路蓝缕,凝聚了多少心血汗水,又昭示着何等的意志和智慧。
校园内有两处袁隆平故居:一处是他结婚成家后分得的普通教工宿舍,一处是1980年因外国人要来为袁隆平拍纪录片而赶建的专家楼——为让这位名满天下的教授不失体面,这当然也是学校和政府的体面。两处故居内家具陈设仍保持了原貌,但极为简朴。原教工宿舍的故居旁,用相邻的平房改建了一个袁隆平家风家教馆。
袁隆平曾祖一辈就是殷实人家,很重视后辈教育,更注重品德培养。世代积累,袁隆平入大学时又正值新中国建立,社会主义思想和风尚有如新的基因注入良好家风涵育的心灵,热爱祖国、服务人民,“让天下人都有饱饭吃”,就成了他的毕生追求。
他本人便化身为一粒品质优异的种子。
“不要为了名利去花心思,否则你稍微有点挫折就受不了。”
“我的工作就是生活的一部分,能为国家为人民做自己应做的事是最愉快的。”
“我不在家就在试验田,不在试验田就在去试验田的路上。”
持这般价值观,以人类最优秀的一粒种子的品德和才华来研究水稻种子,怎能不获成功?
以袁隆平故居为核心的杂交水稻纪念园,现已是4A级旅游景区。紧邻纪念园的沅江之滨,还新建了一座杂交水稻发源地博物馆,把远古时期人类最初种植水稻的历史和袁隆平的团队发现培育优秀杂交水稻的全过程详尽展示。这不仅是一座全面介绍农业科技发展史的科普馆,更是一座向袁隆平院士的高尚品德和科学精神致敬的纪念馆。
一粒稻种改变世界,不仅是让更多人吃上了饱饭,更彰显和倡导了一种精神——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人人尽己所能,世界才会更好。
溆浦觅诗
“入溆浦余儃徊兮,迷不知吾所如……”
这是屈原的诗。
2300年前,屈原因“信而见疑,忠而被谤”遭放逐,出长江,过洞庭,溯沅水,至溆水。他在这片叫做溆浦的山水间生活了16年。
明月洞
明月洞,是屈原在溆浦居住最久之地。这是一道群山环峙的山谷,越往里走越狭窄,路也难行,崖边石径仅容一人。在此抬头望天,天穹被两边陡崖遮成了一弯新月,便是明月洞名称的由来了。此处还闻水声隆隆,恍若雷鸣,前行数步,只见岩穴深处有一道高逾数丈的瀑布,下有水潭,原来是飞瀑跌落深潭而在弧形峭壁间激出的声响。相传屈原就是在这山水奇境下文思泉涌,写下著名的《天问》: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天何所沓,十二焉分?日月安属,列星安陈?”
“自明及晦,所行几里?夜光何德,死则又育!”
《天问》究竟作于何处,史家对此见解不同。有人认为屈原是在放逐汉北期间所作,因看见当地楚先王宗庙有感而发,天问其实也是涉人间政治的“人问”。但是来到溆浦,置身于明月洞,我觉得这里更应是宜于触发诗人灵感和发出灵魂之问的地方。
大江口镇的犁头嘴,是溆水与沅江交汇处,也是屈原初入溆浦之地。在状如犁铧突入水中的山坡上,建有屈原庙。我们到时,正逢沅江上游发洪水,波涛汹涌而浑黄;溆水却平缓澄澈,如一条碧玉带。清浊交汇,沅溆分明,蔚为奇观。
这不正是《渔父》篇中的场景吗?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被渔父问及缘由,数问数答之后,渔父歌以喻之:“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然而屈原最终不愿与世浮沉,宁可众醉而独醒,不惜以死明志。
向警予铜像
来溆浦这天,除了拜谒屈原,东道主还安排我们到龙潭镇凭吊抗战阵亡将士陵园。龙潭是湘西会战的主战场,这是抗日战争最后一战,将欲夺我芷江机场进而威逼重庆的日军彻底击溃,毙敌三万人,而中国军队也有六千多人牺牲,其中近两千人合葬于这处陵园。又到溆浦县城瞻仰向警予烈士纪念馆,她是中共第一位女性中央委员,极富才华,更有无比坚定的信仰,被捕后受尽酷刑而不屈,最终被国民党反动派残忍杀害。
几处参访,貌似无干,却又有关。那是源自屈原的精神谱系:爱国,忧民,为了心中理想,不惜奉献此身。
这样的溆浦,本身就是一首诗啊,一首充溢着爱国情怀的瑰丽史诗。
通道悟道
通道,县境南接广西,西邻贵州,是连系湘桂黔三省区的通衢要道。
1934年12月,中央红军长征途中的通道转兵,就发生在这里。
如果说赣南苏区第五次反围剿的失败是因王明“左”倾路线之祸和共产国际所派洋顾问的失策,使得中央红军不得不进行战略转移,那么长征途中的湘江之战就更是彰显了洋顾问李德的无能——这位既没读过孙子兵法,也不了解中国国情的德国人,哪里懂得兵贵神速和避实就虚,只知强令红军队伍死打硬拼,最终虽冲过湘江却牺牲惨重,兵力由八万多锐减至三万余人。
当地便有民谣:“三年不饮湘江水,十年不食湘江鱼。”
惨烈的牺牲,血写的教训,让长征途中一直被排斥在决策层之外的毛泽东忍无可忍,而能够对决策有影响的王稼祥、张闻天等也不再轻信洋顾问的权威。首先是他们几人经过协商,认为不能再凭李德和博古的主观意志蛮干下去,前往湘西与贺龙的红二、六军团会合的计划根本行不通,因北上路线已被国民党军队堵死——岂止是把路堵死,更是布好了口袋等你往里钻,再多走一步,仅存的三万名红军就要被数倍于我的重兵围困在湘西大山里,插翅也难飞出。
如此紧急关头,有了“通道会议”。
今天通道县城以北约40公里的县溪镇,当年是通道县治所在,通道会议就是在这里召开。
县溪镇建有一座通道转兵纪念馆,以大量的图片资料、场景模拟和部分实物,详述了中央红军长征至通道前的路线和经历的千难万险,以及在通道这一生死攸关之地召开的会议。最让我惊叹的是,12月12日会议召开之时,红一军团的先头部队正在北进途中,已到靖县,即将进入敌军的包围圈!中央在当天19点半发出“万万火急”电令,才使得部队撤向县溪,转为西进贵州。
千钧一发之际,红军转危为安!而经黎平进入贵州之后,一切如毛主席所料,贵州军阀王家烈的“双枪军”(步枪+烟枪)根本不敌英勇的红军,便有了突破乌江、占领遵义,以及后来的四渡赤水、巧渡金沙江等一连串胜利,蒋介石在湘西和贵州消灭红军的计划彻底破产。
没有通道转兵,便不会有后来的遵义会议。
通道转兵,不止是转变进军方向之道,更是标志着中国共产党独立自主解决军事问题的开端,转向的是将马克思主义原理与中国革命的具体实践相结合之道。由毛泽东同志在通道有了发言权起,遵义会议又赋予其军事指挥权,进而在陕北又确立了他在党和军队的领导地位,中国革命的航船才真正走上了正途。虽仍有万水千山,虽频经风云变幻,但只要我们抱定共产主义信仰,一切从中国实际出发而不搞“本本主义”,就没有哪样狂风巨浪不能应对,没有任何激流险滩不能逾越。
此文部分发表于《羊城晚报》2025年7月22日A7花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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