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孙乐怡 通讯员 许齐
大暑午后,杭城暑气蒸腾,孤山却藏着一片沁凉天地。拾级而上,绿荫如盖,蝉鸣被滤去几分燥意,西泠印社的四眼古泉循着山势次第铺展,成了游人最天然的消暑去处。
在西泠印社中,“泉”不仅仅是自然景观的点缀,更在园林中扮演着灵动角色,为景致注入生机,于历史长河中沉淀下深厚的文化印记。沿社内圆洞门入口石阶上行,穿越绿荫丛生的山径,四泉便在这曲径中依次显现:印泉、文泉、闲泉、潜泉,每一眼都藏着时光的故事。
印泉直径约一米,坐落于仰贤亭后方、鸿雪径之畔,昔日曾是印社的界墙所在。1911年,久雨冲垮围墙,挖掘时竟有清泉涌出;1913年西泠印社对泉眼进行了疏浚加深,便以“印泉”为名。泉北摩崖石刻上,“印泉”二字结体宽博如汉碑,由印社早期日本社员长尾甲题写,至今依然清晰可见,虽被藤蔓轻掩,却更添幽趣。泉眼四周植被葱茏,水中红鲤悠游,冷冽里透着秀气灵动。杭人王毓岱在《印泉记》中写道:“予谓扶桑名士,远历重洋,渡东瀛而客西泠,既题字而留纪念,又以此泉归美于印人……”泉眼清冽,恰如印人风骨。立于泉边,山风穿径而过,携着水汽拂过脸颊,那份清凉竟比冰镇饮品更能涤荡暑热。
沿阶上行,行至孤山西南侧山顶平台,文泉与闲泉便映入眼帘。文泉的历史可追溯至明朝。杭州知府张奇逢曾在此题写“斯文在兹”,意在勉励后人珍视文化传统。清末,著名学者、书法家俞樾初居孤山脚下俞楼之时,曾多次探访现在的孤山社址所在地,于鹤守岩附近崖壁上发现 “斯文在兹”四字,在其上修建文石亭纪念(现汉三老石室位置)。随后又在文石亭上方,将一汪“南北可七八丈,东西可三丈”的大水池取名“文泉”,并书跋,刻于北坡石壁上。然而,自20世纪60年代起,因种种历史缘由,文泉一度隐没于岁月尘埃中。2018年,恰逢西泠印社建社115年社庆,工作人员在整修园林、清淤池塘时,于淤泥与蔓生植物下发现了隐约的石刻笔画。清理之后,“文泉”二字重见天日,“西泠四泉”终得聚首,为社庆添了份祥瑞。如今,池边茂林修竹蔽日,泉水清冽如镜,倒映着华严经塔的影子,成了游人歇脚的好去处。有人临水而立静观塔影倒映,有人坐在石上听泉读碑,连风都裹挟着浓浓的金石书卷气。
闲泉,位于文泉之东,是西泠印社中极具文化价值的古迹。1921年,清代藏书家张钧衡因“春夏苦湿”凿泉疏导,引渠与文泉相合。崖壁上的《闲泉记》虽字迹斑驳,“汩汩然来矣”的描述却依旧鲜活——此刻两股泉水汇流,声如佩环轻响,在暑气里撞出细碎的清凉。泉边石径被绿荫覆盖,偶有阳光透过叶隙洒下,落在流动的泉水上,碎成一片金斑。游人至此,多会放缓脚步,任泉声漫过耳畔,那份温润的凉意,仿佛能抚平心底的浮躁。
沿文泉往西,遁庵后的峭壁下藏着潜泉。1915年,西泠印社创始人之一吴隐利用山泉引水成渠,汇聚成池,以自己的号“潜泉”为名。“潜”字,《尔雅·释言》释为“深也”,吴隐曾言“学术不外由浅求深,非沉潜末(未)由进高明”,这泉名里藏着他对治学的理解。他在《潜泉记》中称“数楹之堂成为有用之地,可以位置琴书,拖张帷帟。吾庐吾爱,即以遯盦名之”,点明了遯盦(遁庵)名称的由来。崖壁上的《潜泉记》摩崖为古隶体,六百二十一字,尽显吴隐书法风貌。西泠印社首任社长吴昌硕曾以石鼓文题 《潜泉铭》:“如竟一泓,脉络海深。”这句话与泉声相和,恰如这凉意的来处——从石缝深处慢慢渗出,缠缠绵绵,挥之不去。坐在泉边石凳上,看峭壁挡去大半烈日,听泉水在石隙间细语,恍惚间,便懂了何为真正的逍遥。
从山脚到山顶,四泉串起一路清凉。印泉的灵动、文泉的厚重、闲泉的温润、潜泉的深邃,四泉如串珠,循着山势串联起百年光阴,在大暑的热浪里凝成独特的气场。此刻,暑气被隔绝在绿荫之外,唯有泉流与蝉鸣相和,让人想起古人“枕石漱流”的意趣——原来最动人的避暑胜地,从不在深宅大院,而在这山水与文脉交织的清凉里。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