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渠长根
40多年前，大学读在中原郑州，初步完成了从农村娃到城里人的角色转换。走进郊外的古运河，贴近黄河母亲河，也是那四年里的重要生活内容。如今从中原来到江南已然二十多年，每天漫步杭城，与隋炀帝遗惠千年的这条南北水上交通大动脉厮守伴和，面对着南来北往的船只，总是忍不住自问：它们是如何从那里到这里，从这里去那里的？毕竟我曾专门学习过历史，却没有系统学习地理，虽然学了历史却又以近代史为主，因此依然只能在局促的知识空间里懵懂着、纠结着。我就是想弄明白，如今怎么就有从中原古运河行走到杭州城区运河的船只？因为，它们带来了故乡的气息！
中国大运河的东西南北。摄影／渠长根
在杭州城北，有一段京杭大运河，从卖鱼桥到惠安桥，相距不过千米，却是文化氤氲、魅力殷深。
一、如果你累了
如果你累了，这一段运河边有许多带有木质长椅的廊棚为你遮风挡雨。这些廊棚面朝运河，背靠行路，视野非常开阔，可以遍览除了背后之外的三个方向。棚子均匀地布置在运河西岸，大约每五六十米就有这么一座。棚内的长条木椅红漆敷面，与左右的绿植相迎，多半是两三个一组。
拱宸桥——大运河进入杭州的提示符。图源：浙江文旅
坐下来，跷起二郎腿，甚至放开两手，长抚靠背，闲看左右人行柳垂，细听面前水中船行，仰望河上飞鸟掠舟。也可以扯下一段柳条，去骨，磨口，做成一个简易的口哨，吹起来，哪怕是不成曲的无聊无序之声，也能唤起树上松鼠和小鸟的青睐围观。也可以闭上眼睛，悠悠地睡上一觉，保证不会有人掏你的腰包，也不会有人诧异小寐者的淡定。吾心何在，神思飞去，何等惬意！也可以取出随身携带的零食点心，与心爱的人一起分享，你给我一粒，我酬尔一截，让浓情蜜意弥漫在柳荫下水中央。还可以张望左右与前方，自问身居何处、石塔何来、船行何方，再试问古寺何名、湖墅何故、八景何由。也可以慢慢地打开烟卷，轻轻滴点燃起来，悠悠地吐出烟圈，任其飘浮开去，不想任何心思，不想任何有关无关的人，只看那一段段轻柔的烟雾弥漫着、散去，融入无边无际的空灵，然后再吐出一团一簇，看幻灭轮回、聚散依依。也可以信手翻开一页书柬，轻触其中的红男绿女、雨雪风霜，漫点纸间的杭城千古、运河风情。但是，千万不要为之唏嘘扼腕，哪怕是乾隆皇帝遇到盐帮帮主美女程淮秀而欲罢不能，也不要因之心脏剧跳、坐立不安，哪怕是青帮崛起拱宸桥大闹黑社会而血雨腥风。否则，你会更累……
沉浸于大运河的夜色阑珊里。摄影／詹思思
二、如果你困了
如果你困了，运河千米一水行，今来古往，两岸情迷，单是那片片红叶、簇簇鲜花、声声虫鸣、艘艘舟舸、段段往事、曲曲轶闻，多哉少哉，也完全可以打消你的困顿迷离，幽情重生、闲逸再来。
你不是没有做过皇上吗？我也没有。但是，可以在此过一把皇上瘾啊。卖鱼桥头，龙舟一尊，名称“乾隆舫”，霸占着余杭塘支流汇入大运河的端口。舟头伸入运河主河道，岸边有亭，名曰“候圣驾”。啥意思？京杭大运河，从京师南下，迤逦数千里，过津门、越齐鲁、走苏地、如浙境，燕赵大地联通了江南富庶。明清以来，端坐永定河畔的皇帝老儿，一方面不信任南方的文化人，唯恐其造反，须得安抚，另一方面又痴迷于江南的妩媚，夜不能寐，从不得不到酣畅淋漓，沿河南下一次次，不但把大运河搅得风生水起，更把河南的杭州烘焙成人间天堂、华贵天城。于是乎，康熙大帝、乾隆老儿，爷孙俩先后相继，各自六下江南，害得杭州百官雨雪无阻，桥头伫立，列队相迎，锣鼓喧天，好不热闹！
游船，乾隆舫。视觉中国。
走进乾隆舫，来一碗片川儿，或者叫上一折莲花落，不管你穿不穿皇袍，也不管你坐不坐龙椅，百官围跪、谄媚奴颜，让你足足地穿越一次做回皇帝，也就够了，哪里还有困意？！
如果还不够味儿，沿着东岸，先视察富义仓遗址，再遍访大兜路历史街区，让翠庄古越会、江南驿等杭城春色迷你，让两岸咖啡、山葵家等洋味儿扑鼻，让香积寺暮鼓晨钟惑你，让江涨桥大关桥等桥涵顿你，让三千烟柳五万人家眷你。再不行，还是回到岸西，让信义坊的古朴、仁义感化你，让贾家弄里的大坏蛋贾似道瘆你，让娑婆弄的老婆婆逗你，让明真宫里的道人导你，让卖鱼桥码头的美女魅你，让惠安桥头的柳丝抚你……相信总会让你兴致勃发，盎然前行。
如果你还是昏昏沉沉、困顿迷离，干脆就让河边捞鱼的人，示范扑鱼的雅兴，唤起你沉寂许久的童趣；让香积寺里的老和尚解惑为何这里供奉着监斋菩萨，成为中国唯一的一座专奉美食王的佛家天地；让贾家弄口的耄耋老人，告诉你城北有个勾庄，其实与这个贾家弄异曲同工，一个是因为早年奸佞之人贾似道鸡鸣狗盗于此，一个只是因为那个猪狗不如的可恶大奸臣秦桧死后埋在那里，人们蔑称那一带为“狗庄”，一直演化成今天的“勾庄”；也可以让信义坊的老板给你讲述往南几百米，过了霞湾桥也有一座左家桥，同样是为了纪念宋代一位从安徽来的乐善好施的大善人左光裕，于是成就了今天卖鱼桥附近的一“仁”一“善”两个文化典范和小区雅名……
暂停运河江涨桥。摄影／吕嘉敏
三、如果你饿了
如果你饿了，更简单。卖鱼桥西，有信义坊美食街，最西头竟然有杭州城里为数不多的两家海鲜大排档之一；卖鱼桥江涨桥东，过霞湾巷，东去三四百米，有夜色阑珊、百味杂陈的胜利河美食街，最是被游客钟情；江涨桥东，往北，一路过去，则有稍显幽静和雅致的大兜路历史街区美食街，中西结合，南北兼具，可供喧闹之后的你安定下来，丝竹管乐、越调瓯腔一曲曲；往北到惠安桥，向北连城一片，就是小河直街，那一片历史街区，丁莲芳、云水谣，茶馆酒肆，鳞次栉比，应有尽有；继续往北，过长征桥，沿着小河，又到了名气更大的西塘河台湾美食街……
千米，千米左右，运河两岸，虽无炊烟袅袅，却有美味轻飘。
想吃什么？港粤的茶点，杭州的咸肉春笋，东阳的扷面，千岛湖的大鱼头，盐城的大闸蟹，新市镇的湖羊，沈家门的海鲜，东北大哥的韭菜饺子，新疆的馕，河南的烩面，陕西的揪面，山西的栲栳栳，南宁的老友粉，昆明的过桥米线……呵呵，就怕你的胃，担当不起“舌尖上的中国”的尝鲜大使了。
不过，还是建议你去香积寺里，搓几颗素饼，不是为了廉洁你那被烟熏火燎透的胃口和食道，也不是为了作秀般地亲近佛菩萨，换个口味而已。如果香客太多，你无法惠顾，门前的渺缇湖素斋馆，也完全可以感受佛家的食物延寿精品。
诱人的胜利河美食街来了。摄影／渠长根
四、如果你迷惘了、忧郁了
如果你迷惘了，忧郁了，从卖鱼桥到惠安桥，千米运河，也有清淤除闷的去处。
站在河边，看南来北往的行船，不管它叫什么名字，西湖号、钱江号、运河号、潮王号、拱宸号、西溪号，船船有故事，号号有深意；也不管它是哪种类型的，客船、游船、拖船、驳船、货船、清淤船、监理船，船船有本事，来往皆务实；还不管它们来自何处，尽管船舷上标识着浙江、安徽、江西、湖北、广东、山东、江苏，甚至还有河南、河北的号牌，那一定是来去自由、互通有无。
杭州“运河第一香”香积寺夜景。视觉中国。
这样的船儿，或急或慢，或大或小，或新或旧，形色各异，你不妨问问它们“可不可以载我而去”，向着一个飘忽的地方。你也不妨给自己一个思考题：河南，远在中原腹地，如何有船驶入运河，而且晃入你的眼帘？让考究的思绪替代忧郁的情思。
更加从容的运河游客。摄影／渠长根
你，也可以蹲下来，看河边两岸护堤的栏杆绵延开去，渐渐弯曲起来，与垂柳呼应，与水波相协，想一想有朝一日，这种祥和与自然被战争打破了，比如日本小鬼子又来了，你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让一种更大更宽阔的情怀替代你的个人愁绪，让浩荡洗涤你的涟漪。
当然，你也可以蹲下去，研究护堤栏杆上的文字。每隔两米，护栏的长条石就要被四方形、上窄下宽的石柱顶立起来。而每一方石柱上，对着行人的一面，总有一个汉字，甲骨文，象形的。加在一起，那么多石柱，似乎文字只有四个，不断地重复着。如何发音？简化字如何写？什么意思？让学问之心替换你的郁闷，做一次，哪怕就这一次的学问家，岂不奇妙？！
——促笔于晨曦漫步后
畅议运河情缘。摄影／沈大友
作者简介：渠长根，浙江理工大学红色文化研究院院长、教育部高校思政课教指委委员，漫步常有思，闲暇喜随笔，出版散文集《从江南出发》、网文集《走进时代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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