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 孙乐怡 通讯员 许齐
初秋的孤山,还留着几分夏末的温润。循着西泠印社蜿蜒的山道上行至印泉,右侧石阶便是鸿雪径。
这条1913年筑就的小径,依山垒壁而建。抬头望,上方棚架上虬曲的藤蔓,依旧透着苍劲,与南面题匾上“鸿雪径”三个隶书大字相映,瞬间想到苏东坡的诗句:“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25岁的苏轼刚登科及第,却要离开京城赴任凤翔签判。途中路过渑池,提笔写下《和子由渑池怀旧》。彼时他虽年少意气,却已在字里行间透出对人生漂泊的感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慨叹人生如鸿雁掠过雪地,痕迹转瞬即逝。
这条小径,还见证了一位传奇大师的人生转折。当人们追忆西泠印社的文人往事时,李叔同与“印藏”的过往,始终打动人心。行至小径中段,左侧石壁上可见“印藏”字样的石刻,这便是弘一法师李叔同与西泠的故事印记。1918年,那位“文章惊海内”的才子,决意放下繁华,在虎跑寺披剃出家。出家前,他将平日所用的笔墨、创作的手稿分赠亲友,也将最珍视的93方印章郑重托付给西泠印社——里面有他早年刻下的“李息霜”“漱筒”等别号印,还有他治的闲章,每一方印章的刻痕里,都藏着他对篆刻艺术的痴恋。
西泠印社“创社四君子”之一的叶为铭,深知这93方印章的分量。他不愿让这些珍品蒙尘,便效仿古人“诗冢”“书藏”的雅意,在鸿雪径的石壁上精心开凿出一方庋藏之所:外覆一块尺余见方的青石碑,碑上镌刻阴文小篆“印藏”二字,旁侧以六行隶书题跋,字迹工整秀丽,“庶与湖山并永”的期许跃然石上,盼着这些印章能与西湖山水一同长存,见证文脉流转。
如今石壁上的青苔已褪去浓绿,露出深浅不一的斑驳痕迹,指尖抚过石面,仿佛能触到时光的温度。这斑驳仿佛让人回到1963年那个秋日——西泠印社召开建社六十周年纪念大会,印社同人怀着敬畏之心,小心撬开石碑,这些封存了45年的印章重见天日,后来在天津博物馆、中国印学博物馆展出,让世人得以透过方寸印章,回溯大师“半生风流才子,半生世外高僧”的人生轨迹。
站在“印藏”前,秋风掠过耳边,似有《送别》的旋律轻轻响起。“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浅吟低唱,与石上的文字、空中的落叶交织成一幅动人的画卷。想起李叔同临终前写下的“悲欣交集”四字绝笔,那其中有对尘世的眷恋,也有对归宿的坦然,忽然便懂了苏东坡“鸿飞那复计东西”的豁达:不必纠结于过往的痕迹,不必忧虑未来的方向,只需坦然前行,便是最好的人生。这份跨越千年的心灵共鸣,在秋日的鸿雪径上,显得格外真切。
沿鸿雪径继续向上,石阶渐缓,尽头便是剔藓亭。这座1915年迁来的小亭,藏在四照阁西侧。亭名取自韩愈《石鼓歌》中的“剜苔剔藓露节角”,满是文人对古籍碑刻的珍视。
西泠印社的秋韵,从不是落叶的萧瑟,而是蕴藏着的文人风骨,是历代社员的坚守与对文化的执着。正如飞鸿踏雪,虽留痕浅淡,却在岁月的沉淀中愈发清晰,让文化的温度在秋日里愈发醇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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