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中秋节的前一天,秋雨像扯不断的银丝,斜斜地织在鲁西北平原的上空。上午九点我踏上了回老家的路程,车轮在德武公路上疾驰,玉米地在雨里泛着深绿,远处的村庄若隐若现。70公里的距离,蕴藏着我已经离乡30多年的乡愁。90分钟的车程,我不知不觉来到了两省四县交界的故乡。当我看见车窗外“军营村“的蓝底白字村牌时,那些关于“军营”之名的传说又情不自禁地浮上心头。
家乡虽然是鲁西北平原上一个偏僻的小村子,但是她的名字却非常响亮——军营!村里人总说这名字有两个来头,老人们讲得最多的是明朝朱元璋的屯田制——沿卫运河设屯千户、百户,我们村便是千户驻地,管着夏津、武城、临清的十个屯,搁现在堪比师部规模,军威赫赫的印记就此埋下。也有长辈说,是500年前山西洪洞大槐树移民那会儿,朝廷怕移民返乡,便在我们村驻军看管,“军营”之名由此而来。两个传说真假难辨,但村里那股子拥军的热乎气,却是实打实的真。
村里的路不是很宽,但是已经硬化,也很干净。房屋横平竖直错落有致。路过大队部时,恍惚间我彷佛又看见腊月三十下午的热闹场景:锣鼓声震得空气发颤,村干部组织人员给军属家贴对联和福字。大队部里,三四十户军属围着八仙桌畅谈一年来的喜怒哀乐,瓜子壳堆成小山,茶水冒着热气,糖块在孩子们手心里攥得发黏,大人们聊着收成,也聊着远方的兵娃子。有户人家四个儿子都去了部队,那时觉得他们家的红绸花特别亮,如今才懂,那是整个村庄的荣光。1990年我刚刚参加工作的时候,还专门给家乡写过一篇报道《军营村人爱军营》,发表在《农村大众》报上。
雨小了些,我来到村东头,那方乾隆元年的石碑还立在原地,碑身被雨水洗得发亮,1735年的刻痕清晰可辨。小时候总跟伙伴们围着石碑疯跑,只觉得那些密密麻麻的字像天书,后来才知这是两县水患纠纷的见证:当年武城村民筑堤堵了龙王嘴水道,害得夏津北部的村庄农田受淹,官司从东昌府打到济南府,最终裁定开挖新沟泄洪,便立此碑为证。三百年风雨过去,石碑仍静静站着,像位沉默的史官。
看完古碑,我又来到村西,沿着田埂往莲花池方向走。灰色的天际线里,我彷佛看见1200年前窦建德带领起义军在此驻扎养藕的场景,池水里竞相开放的莲花映红了周边的村庄。时光飞逝,千年一瞬,莲花池早已经成为养育父老乡亲的千顷良田。小时候总觉得莲花池很大,能装下所有的嬉闹,如今看来,它只是像母亲的臂弯,静静地环抱着这个三四百人的小村庄。我正在极目远眺时,恰巧遇到小时候的一个伙伴,他扛着锄头从田里出来,裤脚沾满泥点。他笑着拍我的肩说:“有时间经常回来看看,你还记得不?小时候我们在村东碑上刻自己的名字,被支书追着跑。”我也笑了,眼角却有些发潮,当年的野小子们,有的成了老板,有的守着田地,有的还在部队里保家卫国,就像军营村的名字一样,不管走多远,骨子里都带着股军人的韧劲。
中午,我们全家陪同父母来到村东那家邻村饭店吃了一顿团圆饭,想起小时候母亲带着我去夏津西李村赶集时买包子吃的开心情景,心中感慨万分!五十年弹指一挥间,望着窗外的村庄,往事历历在目。小时候两个村庄之间那么远,现在修建的几个村连在一起,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走在家乡的主干道上,感觉它还是那么小,小到走两步就能遇见熟人;感觉它又那么大,装得下五百年的历史,装得下几十名军人的热血,装得下一代又一代人的牵挂。这个只有三四百人的小村庄,用响亮的名字,守护着三百年的古碑,庚续着几代人的军魂。它像位宽厚的母亲,看着儿女们奔向四方,却始终在每一个团圆的日子里,用一场秋雨、一口家乡味,等待孩子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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