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去洛阳之前，心里是先有一番比较的。我是邯郸人，那座在故纸堆里时常与“赵都”、“丛台”、“黄粱梦”联系在一起的古城。我们那里的人，谈起历史，总带着一种沉郁的、被岁月深深浸透过的自豪，仿佛每一寸黄土下，都埋着一段需要细细咂摸的典故。去洛阳，便像是去探访一位素未谋面却又声名赫赫的远亲，心里揣着几分自家也算渊源的底气，更多的，却是想亲眼看看，这被尊为“神都”、“天下之中”的地方，究竟是怎样一番光景。
几日盘桓，来去匆匆，印象却如刀劈斧凿，鲜明得很。若要我实话实说，那便从这几处说起吧。
其一，是那扑面而来的、毫不掩饰的“王气”。
邯郸的历史，是诸侯国的历史，是慷慨悲歌，是纵横捭阖，格局虽大，终归是一方霸业。而洛阳的底蕴，是帝王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这种感受，在你走入龙门石窟的那一刻，达到了顶峰。
去龙门那日，天是浅浅的灰。沿着伊水徐行，西岸的卢舍那大佛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当你仰起头，与她那历经一千五百年的目光相接时，心头是猝然一震的。那不是慈眉善目的怜悯，而是一种至高无上的、洞悉一切的威严与从容。那微微下垂的眼睑，那唇角若有若无的笑意，分明是俯视着滚滚红尘，将整个大唐的气象与自信，都凝固在了这山岩之上。
导游说，这佛容依着女皇武则天的面容雕琢，我于是恍然。这般毫不遮掩的、将个人意志与神佛融为一体的气魄，也只有在洛阳这片土地上，才能孕育和承载。
这王气不独在龙门。步入隋唐洛阳城国家遗址公园，脚下是巨大的、以夯土原型标示的宫殿基址。站在“天堂”、“明堂”的复建殿宇之下，虽是新构，但那通天的气势，那试图与天对话的格局，依然能让你想象出武则天时代，万国来朝，百官俯首，神都洛阳作为世界中心的辉煌。
这种感受，与在邯郸赵王城遗址上体味那宫阙深深的诸侯威仪，是截然不同的。一个是在规则的棋局里争雄，一个，则是在制定规则。这气象的广狭，立时可判。
其二，是那历史层叠的“厚重”，厚到让人步履沉滞。
我们邯郸人说“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历史是故事，是传奇，是精神。而洛阳的历史，不像是故事，它本身就是土地，是砖石，是空气。你踩着的，可能就是东周的王畿；你路过的，或许就是汉魏的城垣；你看见的一座不起眼的土丘，搞不好就是某位帝王的陵寝。
这种层叠感，在白马寺得到了最奇妙的体现。都说白马寺是“中国第一古刹”，佛教传入后的官办寺院。我想象中的它，应是古朴而纯粹的。可真到了那里，却发现它像一个历史的“集装箱”。山门、天王殿是明清的遗存，清凉台旁的断碑是宋金的风霜，而大雄殿里的元代“夹纻干漆”造像，更是珍罕无比。这还没完，寺院的侧后方，竟还“生长”出了泰国风、缅甸风的佛殿，金碧辉煌，与中轴的古朴相映成趣。
初看时，觉得有些错愕，有些不伦不类。但静下心来想，这不正是洛阳作为文化熔炉的宿命与常态么？从东汉的初传，到北魏的兴盛，再到唐宋的融合，乃至今日的开放，每一种文化都在这里留下自己的印记，一层覆一层，新的不彻底覆盖旧的，旧的呢，也坦然接纳新的。它不追求风格的纯粹，因为它本身就是一部活着的、不断被书写的史书。这种“杂糅”，初看凌乱，细思之下，却是一种包容万象的自信与力量。
相比之下，我们邯郸的历史遗存，更像是一页页被精心装裱起来的册页，脉络清晰，而洛阳的，则是整座矿山，需要你调动全部心神去挖掘、去分辨。
其三，是那烟火人间里的“真滋味”。
谈完了王气与厚重，总要落到这最实在的吃食上。洛阳的美食，与邯郸的咸香浓烈相比，别有一番“汤汤水水”的哲学。
在洛阳，我学会了“喝”汤。凌晨五六点，汤馆已坐满了人，一碗头锅的驴肉汤或牛肉汤端上来，汤色奶白或醇黄，香气直冲天灵盖。洛阳人喝汤，讲究自己动手，加盐、加辣，泡上饼丝或锅盔，唏哩呼噜，酣畅淋漓。
这种吃法，透着股直爽与实在，与邯郸早餐的豆沫、抄手那种精细的铺垫不同，洛阳的汤，是一开场就直奔主题的热烈。尤其是那“不翻汤”，名字就透着有趣，一张绿豆小饼在鏊子上不翻即熟，放入碗中，浇上骨头汤，配以粉丝、紫菜、虾皮，酸辣开胃，吃的是个市井的鲜活气息。
当然，最负盛名的还是水席。二十四道菜，道道带汤，行云流水般吃完，真如一场宴席。我尝了其中几道招牌，牡丹燕菜堪称一绝，萝卜丝做得吃出燕窝的口感，一朵娇黄的牡丹浮于汤上，将饮食的形与味，提升到了艺术的境界。胡辣汤的辛辣浓稠，也与邯郸的有所不同，香料的气息更复杂，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肠胃，是种极扎实的慰藉。
这几日的口腹之欲，让我觉得洛阳人活得通透。他们头顶着厚重的历史，脚下踩着帝王的基业，可日子却过得这般热气腾腾，有滋有味。那历史的“重”，与美食的“暖”，巧妙地达成了一种平衡，让人在怀古的幽思之后，总能被一碗浓汤拉回温暖的人间。
几点实用的印象，作为攻略：
· 行： 洛阳的城市布局方正，景点虽分散，但地铁与公交网络便捷。去龙门石窟、白马寺，皆有公交直达，甚是方便。老城区内，步行或骑共享单车是更好的选择。
· 游： 龙门石窟宜早去，避开人流，静静感受。白马寺请个讲解，方能读懂其层层叠叠的历史。洛阳博物馆是必去之地，那些精美的青铜器、唐三彩，是上述所有感受的实物注脚。应天门与明堂天堂的夜景，璀璨辉煌，是拍摄大片的好地方。
· 食： 喝汤要去老城居民区的汤馆，味道最正。水席可以找老字号品尝，也可点几道特色菜浅尝辄止。十字街夜市是体验小吃的好去处，人声鼎沸，烟火气十足。
告别洛阳，回望这座沉静在中原大地上的古城。它没有某些新兴旅游城市的喧嚣与浮躁，它的美，需要你慢下来，用脚步去丈量，用心神去体悟。作为邯郸人，我看到了另一种历史的呈现方式：我们或许更擅长讲述故事的曲折与悲壮，而洛阳，它本身就是故事的宏大背景与舞台。这一趟，像是完成了一次与历史深处的对话，不虚此行。#洛阳##洛阳旅游攻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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