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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把乌尔禾戈壁烤得微烫,我站在魔鬼城入口,想起十年前游走大疆南北,满心都是那拉提的碧草连天、赛里木湖的澄澈如蓝;如今又对这片被风啃噬了亿万年的雅丹地貌,生出浓厚的兴趣。
景交车碾过戈壁碎石往深处去,土黄色的丘壑连绵起伏,远看像一群蛰伏的巨兽。夕阳给它们镀上淡淡的金粉,轮廓也变得柔和许多。日落前这一个钟头,是魔鬼城最“乖”的时候,连风都放轻了脚步。望着这些形态各异的雅丹石群,我暗自思忖:这哪里像“魔鬼”的居所?分明是大地袒露的心事,正等着日落前光顾的我们,来倾心聆听。
世人叫它“魔鬼城”,原是因白日狂风掠过岩壁,会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嘶吼。可此刻风是轻的,裹着戈壁特有的干燥气息,拂过脸颊时还带着几分暖意。作为“中国最美三大雅丹”景观之一,乌尔禾魔鬼城是跨越亿万年的地质传奇。这里曾是古地中海的一角,地壳抬升让海水退去,裸露的岩层先被洪水冲出沟壑,再经西北风日复一日打磨雕琢,最终成了这片纵横十余公里的雅丹群。
比起克孜尔魔鬼城的小巧、奇台魔鬼城的荒凉、哈密魔鬼城的辽阔,乌尔禾的特别在于“形神兼备”:既有城堡宫殿般的恢弘,又有鸟兽人物般的灵动,更因多部武侠电影在此取景,添了几分江湖意气。当年看《卧虎藏龙》,周润发饰演的李慕白,身影在雅丹岩间一遍遍掠过,那时只觉苍凉有余;如今亲临其境,才发现这份苍凉底下,还藏着不易察觉的细腻。
银色的石油开采设备立在雅丹间,与土黄色岩壁形成奇妙的时空对话。游人趁着日落未到最佳时分,忙着骑骆驼、开卡丁车。不远处,一尊铜色手掌雕塑静静伫立,掌心向上、指节分明,正是“大地之掌”,似在捧着这片土地的过往。
我拾级走上观景台,台不高,风却来得急,仿佛四面八方的风都往这儿汇聚,让我不由扣紧衣领。在这里举目看雅丹,是一道“开胃菜”。一队骆驼从雅丹群间走过,驼铃轻响与石油设备的低鸣缠在一起,恍惚间似看见古丝绸之路的商队牵着骆驼,从丘壑错杂的雅丹群间穿行,现代工业的齿轮与远古驼铃,竟在此刻相遇。
往前再走,成片雅丹灰石岩拔地而起,像一艘艘蓄势待发的战舰,舰首高昂、直指天际。这便是战舰谷,即便无人解说,单看模样,也能让人想起远洋的壮阔。夕阳给“战舰”镀上流动的金芒,光影如刀,把岩壁纹路刻得愈发清晰。有位小妹独自跑到百米开外的群岩下,身影缩成了蠕动的小不点儿,与巨大岩壁形成了强烈反差。我从“此岸”望向“对岸”,仿佛能听见她黑色风衣在猎猎作响。
身边几位旅友忙着拍短视频,三面“群雄逐鹿”的巨舰恰好作了静默背景。我蹲下身,指尖轻触岩壁,粗糙触感带着戈壁余温,横向沟壑是远古洪水冲刷的痕迹,纵向裂痕是风沙打磨的印记。
风从舰群穿过,发出轻轻的“呜呜”声,不像咆哮,倒像战舰起航前的低吟。岩层底部泛着浅红,顶部却是土黄,因为所含矿物质不同,经风化后出现了不同的色彩层次。夕阳下,这些色彩层层叠叠,随便一按快门,拍出来就是一张好片。
转过一道弯,便是《七剑下天山》的取景地。路边剑龙化石雕塑群形态逼真、龙鳞清晰,仿佛下一秒就要腾跃而起。我正对着雕塑拍照,身后传来熟悉的甬台乡音普通话:“同志,麻烦帮我们拍张合影吧?”回头一看,一群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笑着招手。能在几千公里外的戈壁滩遇见老乡,我心里格外惊喜。他们一行十二人,大多年过六十,穿着醒目的户外装,都是原同事与亲戚同学。
我横拍竖拍连续抓拍好几张,领头戴鸭舌帽、胸前挂相机的老大哥告诉我,他们已在新疆游了十多天,今日专程来魔鬼城等日落。他掏出相机展示作品:赛里木湖的晨雾、喀纳斯的秋景、伊犁的草色,看得出,构图与色彩都颇为讲究。望着满脸欢颜的乡情夕照,我不由得心生感慨:人间何处不晚晴!
《卧虎藏龙》最有名的取景地,是天然形成的“魔鬼夫妻”石人。远远望去,两座雅丹相依相偎,左边高大挺拔,右边纤细温婉。夕阳洒在石人身上,添了几分温情。风卷细沙在石人间穿梭,光影交错时,仿佛能看见李慕白与俞秀莲在此演绎的江湖恩怨。
不远处的“神藏之门”静静矗立,两座雅丹对称而立,中间形成天然石门。夕阳从石门中穿过,把光影投在地上,似通往秘境的入口。我站在石岗上俯瞰,天空已渐成橘黄,云朵镶着两道金边。我喜得顾不得细选景致,对着连绵沟沟壑壑一阵拍摄,拍了照片又录视频。
返程游客集中,在停车点等了许久,眼看着夕阳一点点淡去,才真切地懂了“一寸光阴一寸金”的急迫。好不容易等来接驳车,留给恐龙谷的时间已不多。还原的恐龙化石雕塑群散在雅丹间,巨大的剑龙骨架在夕阳下格外壮观。这里曾是恐龙的乐园,我想象亿万年前,一群剑龙在此漫步,阳光穿过云层洒在它们身上,与此刻景象重叠,时光恍惚得让人沉醉。
一位父亲带着孩子看雕塑,指着骨架耐心讲解:“这是剑龙的背棘,用来调节体温。亿万年前,这里还是沼泽,恐龙就生活在这儿。”孩子睁大眼睛问:“那恐龙现在去哪里了?”父亲笑着答:“它们变成化石藏在土里,等着我们去发现呢。”
路过流沙河时,发现一处看魔鬼城全景的观景台,顶端能将整座魔鬼城尽收眼底。近处雅丹群绵延不绝,似与远处沙漠连成一体。夕阳把天空染成绚烂的赭红,云朵像燃烧的火焰,天地间仿佛只剩红黄两色。
风从耳边吹过,带着淡淡的沙砾味,轻柔得像恋人的絮语。远处几位摄影爱好者架着三脚架,镜头对准西方。我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夕阳缓缓下沉,把雅丹的影子拉得很长,光影在岩壁间缓缓移动,宛如一幅流动的油画。
曾听人说,孔雀岩在日落时会显出金色羽翼状光影,适合拍火星风格大片;魔鬼之眼的天然风蚀孔洞,能拍出光影交错的魔幻效果。这次行程匆忙,没找到这些拍摄点,也未抓拍到网上见过的惊艳大片,心里却毫无遗憾。惊艳大片哪能轻易遇上呢?况且有些风景,镜头来不及定格,长记在心里,便是最好的收藏。
返程快到景区大门时,已近晚上八点。夕阳快触到地平线,雅丹的轮廓渐渐模糊,风里的“絮语”也愈发轻柔。回望“魔鬼居所”的雅丹,像一群温顺的巨兽,将要沉沉睡去。日落前的魔鬼城,褪去了粗犷狰狞的外衣,露出最本真的温柔,轮廓沉静,影子绵长,风声缠绵,连空气里的沙砾都带着亲切的暖意。
暮色将嶙峋怪石化作一帧永恒的剪影。这时我想起李白“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的诗句,这魔鬼城的落日,多像时光给予大地的深情一瞥呀!夕阳伴着带沙砾的晚风,仍在絮絮诉说着亿万年的故事。
走过山川湖海才渐渐懂得,比起草原的碧、湖水的蓝,这些被时光任性雕琢的地貌,更能让人感受生命的渺小与自然的伟大。日落之前的魔鬼城,用它那特有的柔美告诉我:看似粗犷苍凉的表象下,亦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与深情。唯有走近了、细品了,才能读懂它无声的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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