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浪金黄说丰年。若要追赶秋色,怎能少了这抹沉甸甸的金黄?金秋,浙江台州泳溪乡的鎏金梯田,正展露着它一年中最动人的风姿,吸引着游人赶去相见。
车子在泳溪乡的山路上盘旋,至北山村下,沿山径徒步上行不久,眼前豁然一亮。那梯田,猛地扑进了眼里。不,不是扑,而是漾。浩浩荡荡的金黄色,从山顶一直流淌到山坳里,漾开来,把整座山都染透了。它不是梵高笔下的向日葵那种燃烧的、呐喊的黄,也非春日油菜花那般鲜亮烂漫的黄,而是一种沉淀已久、有重量、有质感的黄,是阳光与土地在缄默的时光里蓄力后,凝结出的最醇厚的色泽。
风是这里最好的指挥家。它掠过山峦,一整片一整片的稻子便随之俯仰,金色的浪从近处推向远方,又从远方回荡过来。一整座山的金色,应和着它无形的节拍,开始了缓慢而庄严的涌动。光影在这起伏的波浪间流转、嬉戏、跳跃。满山的梯田活了,成了一片波光粼粼的海洋。每一道田坎,每一寸泥土,都镀上了金辉,果真配得上“鎏金”二字。
我沿着田埂走入这片金色。俯下身,细看一株稻子。青色的稻秆,已被秋色悄悄浸染出一抹黄。稻穗低垂,颗粒饱满,密密匝匝地挨着,发出沙沙的轻响,那便是秋天最朴素的语言了。它们已完成了一季的孕育,沉静而满足。越是成熟的稻穗,越懂得弯腰。大地,给人以最质朴的教诲。
已经有稻田开始收割了。稻田里竖起了古老的稻桶,厚厚的木板拼合成四壁,三面用一张竹篾编织的围席围住。老农双手攥一把丰硕的稻穗,躬身往桶壁上一摔,金黄的谷粒便像碎金般簌簌落下。
这些谷粒可不简单,泳溪香米向来声名远扬。得天独厚的生长环境与传统人工种植模式共同培育了这一方香米传奇。这些谷粒,由苍山引来的冷冽清泉滋养根系,在显著的昼夜温差里积淀着养分,在长久的日照与清新的空气里酝酿着香气,可谓山川日月的宠儿。再加上这里的农人遵循着古早的节律,从育苗到收割,全程手工呵护,指尖的温度与土地的温热相融,让这一方水土,保持着最初的纯净与生命力。泳溪香米便在这高山之间,天然地、从容地生长着。它比平原稻子早半个月扎根,晚三周收割,生长周期更长。漫长的等待,换来的是亩产虽不过三四百公斤,却粒粒皆精华的馈赠。收获的米粒细长,入口是恰到好处的软糯香甜。
这春种秋收的循环,在这里过了多少年呢?老农摇摇头,说他也不知道,只记得他爷爷的爷爷,就在这里种着了。一锄头一锄头地挖,一担土一担土地垒,日子就在这挖与垒里,流水似的过去了。梯田,就一层一层地在海拔300米至900米的山坡上叠罗汉似的叠上去了。一畦田,或许就是一个人的一生;一道坎,或许便是一代人的脊梁。人也像这稻子一样,一茬一茬地,黄了,割了,又来新的一茬。这哪里是田地,这分明是一部写在大地上的史书,每一畦每一道坎里都藏着岁月与生命的故事。
我寻了个高处坐下,静静地看这秋日的鎏金书。这部大地的史书,长句接短句,一行一行,工整中又带着一股随性。梯田的曲线,高的,低的,弯的,都是山体本身的呼吸。这田啊,得顺着山势走。顺着大地的隆起与凹陷,顺势而为,才能事半功倍。这是先人最深刻的经验与智慧。一层田,便是一页书,这漫山遍野的,该是一部多么厚的线装书?石头垒的坎,石缝里钻出些顽强的青草,给书镶上了青色的边,可不就是装订的丝栏!老房子零星地点缀着,黑色的瓦,斑驳的石墙,配着蜿蜒的石径,北山村安详地卧在这片鎏金之中。
极目远望,是莽莽苍苍的群山,一层叠着一层,簇着,拥着,迤逦而去,直到与天边白云相接。光影给山峦上妆,那青翠幻化出种种层次。向阳的一面,是明亮的新绿,鲜润欲滴;背阴的一面,是凝重的黛青,含蓄内敛。明与暗的交界,往往不是清晰的线,而是一片朦胧的、流淌的过渡地带。油碧、湖绿、深绿、墨绿、玄青……壮丽的色谱,从明朗滑向幽深,静谧中透出无穷的生机。
此际,入山时在路旁景墙上看到的文字便浮现出来:泳溪梯田三绝:一绝,前景壮美。峰峦如聚,云涛成海。逶迤青山,排挞而来。胸中山河,眼底世界。纵横捭阖,波澜壮阔。二绝,近景柔美。看那行云流水的五线谱浑然天成,泥房炊烟、耕牛犁田、牧童短笛恰似休止符。三绝,背景妩美。背倚苍山,上接古道。野樱迷眼,浪天漫地。流泉不竭,鸣禽百啭。乱石崩云,山岚成染。
这不知是谁的手笔,但的确是一封写给泳溪梯田的情书。美,是它的主旨。美啊,这磅礴的金色喧嚣,这恒久的青色寂静,这灵动的彩色人间。从此我的行囊里,便多了一部秋日的鎏金书。从此,我的梦境中,会时常回荡起一片深邃的、黄金般的海洋。(作者:叶艳莉;编辑:徐欣馨)
原题:《秋日鎏金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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