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新闻客户端 王亚奇
每当莅临宁波后塘河畔的樱花公园,看到塘河对岸的贤良巷,历历往事就会浮现眼前。
1966年夏,我4岁。我家从江北区慈城镇搬到了江东区后塘河畔的贤良巷4号。当年,父母亲带着我们3个孩子以及轻便的物件,从慈城镇坐火车到宁波。而床、柜子、箱子等沉重的家具全由水路通过木船运送来的,船就停靠在贤良巷边上的后塘河的河埠头。当年宁波塘河纵横交错,水路运输四通八达。
我们在贤良巷一住就是13年。贤良巷得名与史氏家族有关,“因史元相诏举贤良,故名。”(见《鄞县通志》)。我家租住的正是史家后裔的私宅,这是一个略显破败的大院,典型的三房二弄二层的江南木结构大宅,院墙和大门已经不见踪影,但原来由石板铺成的道地还保留了一半,另一半成了房东老太的菜园。当年还保留有东边的侧门及门厅。坐北朝南,中间一排东西两边是正房,中间是堂前间。三间房子前面是宽2米的屋檐。屋檐下,各家各户都有一个大水缸。我家住堂前间,房东将其分隔成了前后二间,后间作为卧室,放了三张床;前间做厨房,有水缸,煤炉和一张八仙桌。
当年,人们称贤良巷为“田洋弄”,地处城乡接合部。它的入口就是后塘河边的东郊路,处天相桥和古藤桥之间。天相桥是宁波城乡分界线,桥西是市区,桥东属郊区。“田洋弄”与后塘河及沿河的东郊路,当年都是我们的乐园。
后塘河沿岸居住着农业大队的农民、渔业大队的渔民(当年统一称之为公社社员),还有就是吃供应粮的城镇居民。如此,这里形成了既不同于城区,又不同于乡村的独特生活氛围。
后塘河河面约10米宽,一年四季,大小船只来往川流不息。有机动船拖着的长长的客运航船;有来自东部各乡村的农船;有在内河里捕捞鱼虾的乌篷船;还有运输物资的货运船,还有挖泥船、大粪船等等。河道上一片繁忙景象。航船主要来往于后塘河尽头的大河头航船码头到东吴之间,把宁波东乡的福明、邱隘、五乡等串联了起来。
后塘河畔有家公社开办的机器轧米厂,是季节性开工的。每到夏收及秋收后,后塘河上便有大批装满稻谷的农船排队前来轧米,真是一派丰收的景象!
每当航船经过,长长的船队两边就会生成层层水波,到达河岸的那一瞬间,就变成了拍岸的浪花。埠头洗衣的女人往往躲避不及,被浪花打得浑身湿透;有时,连手中的衣物也会被卷入河里。而农船上装载的则是各个季节的应市蔬菜和瓜果,他们满载而来,空船而归。
对孩子们来说,夏天才是最快乐的时节。大家结伴在塘河里游泳嬉水,赤条条地跳进河中,水花四溅,惊得岸边洗衣的妇人们一阵叫骂。伙伴们钻入水底,从另一处冒出头来,嘻嘻地笑。当船只满载番茄、萝卜或者西瓜经过时,趁船尾摇橹的老大不注意,胆子大的孩子会突然攀上船去,把这些瓜果扔给在河里的小伙伴,等船老大发现,早已跃入水中。这些贪嘴的孩子会聚集在岸上的树荫下,享受战利品。我不会游泳,只在一旁观看,很羡慕他们。他们有时也会将这些美味与我分享。
更多的时候,孩子们在塘河里打水仗,也摸鱼捉虾。偶尔捉到一只螃蟹,便如获至宝,举着它满巷子跑。偶尔,也会有养鸭人站在仅容一人的小船上,挥一根细长的竹竿赶着他的鸭群经过这里,在炎热的下午,他会让鸭群上岸在塘河边上的小树林里歇息。他自己找个阴凉处靠树干打个瞌睡,等到太阳快下山时,再将鸭群赶下河回到鸭棚里。有一次,在鸭群离开后,我进入了这片小树林,竟然捡到了好几个大鸭蛋,很是惊喜!从此,这里成了我心中的一个秘密,暗地里希望鸭群能经常过来,这样的好事后来确实又碰到了好几次。后来,个人养群鸭的行为被禁止了,我再也见不到那可爱的鸭群了。
“田洋弄”的百姓虽然身份不同,职业不同,但大家的生活都很清苦。农民们“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到年终所得无几;渔民们的收入虽然好些,却要搏命于风浪,一旦家里男人出海捕捞,女人们就提心吊胆。而普通工人的收入也仅只维持一家温饱。大家守着几尺陋室,度日维艰。唯有孩子们苦中作乐,将一条后塘河玩成了“天堂”。
“田洋弄”往西一百多米,天相桥东侧,有一家烧饼店,店主姓马,人称“马大饼”。除了烧饼油条,他们还做油饼、糖糕等早点,记得当时买烧饼油条等,除了要钱还需要粮票的。烧饼是一两粮票三分,油条半两三分,我家一个月只能吃上一两次。这里每天一大早,手持铝锅或筲箕的人便在门前排起了长队。半根油条蘸点酱油过泡饭,绝对是美味。剩下半根留着中午做一碗油条汤,也可下饭。马师傅不但烧饼油条做得好,还会做和尚饼。面粉发酵后,做成小于5CM的圆薄饼,或咸或甜,一面贴在炉壁上烤制,成品出来后,饼的中间空心,一面隆起,成光滑的半圆状,酥脆可口,堪称一绝。和尚饼是需要定做的,需提前定好数量,付好钱和粮票。如今,南塘老街亦能买到类似的和尚饼,但我感觉与当年马师傅的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田洋弄”的东边,后塘河的旁边,还有买渔具的小店,店主姓毛,人称“钩子阿毛”。为了在塘河边跟其他小朋友一起钓鱼虾,我也曾在渔具店里买过鱼钩和钓线,至于鱼竿和浮子,则用细竹竿和鹅的羽毛上的茎自己来制作,再剪一小条铝质的牙膏壳做坠子。鱼竿容易做,但鱼却不好钓。印象中只钓上过几条鲫鱼和小鲤鱼,昂桑鱼、泥鳅、黄鳝却容易上钩。偶尔还会钓上一条河鳗,只要有所收获,小朋友都是很开心的,晚饭的餐桌上又增加一个菜,可多吃半碗饭!
渔具店往东,过几户人家,便是史家祠堂了,前半部分用做东升大队的队办企业——农机厂的厂房,后半部分是东升小学的校舍。祠堂东边是“甬江供销社”营业部,那里供应后塘河人家的生活必须品——油盐酱醋烟酒等等,还销售文具和连环画。我曾用压岁钱买了第一本彩色连环画《小梅追猪》,从此爱上读书。供销社有时也供应海鲜,比如大黄鱼、带鱼及梭子蟹等,鱼蟹都很新鲜,没有冷冻货。大的黄鱼有七八斤甚至十多斤重,尽管只有3角2分一斤,但是整条鱼没人卖得起。于是,卖家就分割开来,鱼头,鱼尾及鱼身,按不同价格出售;小的黄鱼每条一斤左右,买的人比较多。
供销社往东,隔着几家住户,那里有家理发店,在古藤桥西侧。店主姓陈,人们唤做“剃头老陈”。理发店一间门面,里面有一把理发转椅,椅背上挂着油亮的刮刀布,墙上是一面长方型的镜子,已经有些斑驳。理发店人气很旺。从早上开门到晚上打烊,除了理发,人们还将这里当成了聊天室,店主订了一份报纸,很多人冲着这份报纸而来。
1970年,我去史家祠堂的东升小学读书,史家祠堂属于甬江公社东升大队。我在那里一直读到四年级,因为校舍被鉴定为危房,后来就搬迁到了同样在后塘河边上的东郊路小学的校舍(东郊路小学被撤销,原来的学生有的来东升小学,有的去东胜路小学),这个校舍原来是天主教圣教堂。在那里,我读完五年级(当时没有六年级)。
后塘河的水质本来比较清澈,可作为河畔人家的饮用水(需使用明矾),但后来附近开了家土纸厂(生产包裹用纸),产生的废水直接排放到了河里,使河水受到污染,河里的鱼虾急剧减少。河水不能饮用后,弄堂口出现了供应自来水的水龙头,一分一担。少年的我,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承担起为家庭挑水的重担。
1979年冬季,父亲单位分房,我们搬到了江北区新马路。从此告别了后塘河,告别了“田洋弄”(贤良巷),亦告别了我的少年时代!
今日后塘河。
四十六年弹指一挥间。如今我已是一个满头白发的退休老人。几十年来,后塘河和“田洋弄”(贤良巷)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改革开放和城市的快速发展,贤良巷这个昔日的城乡接合部,已经成为高楼林立的中心城区,随着中山东路的延伸,大河头到贤良巷那一段的后塘河已经被填平,成为中山东路的一部分,贤良巷的路牌虽然仍然矗立在后塘河边,然而,这里已是车水马龙、高楼大厦,记忆中的一切已经难觅踪影。
当年的马大饼,钩子阿毛,剃头老陈,他们在后塘河畔辛勤劳作了大半辈子,现在他们和他们的后代一定过上了安逸幸福的生活了吧?
今天的后塘河水质清澈,波光粼粼,它已成为市民散步游览的好去处。尤其到了一年一度樱花盛开的季节,后塘河畔一次次出现人头攒动的场面。
愿后塘河两岸的百姓、愿我昔日的小伙伴生活越来越好!
“转载请注明出处”



还没有评论,来说两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