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着这个深秋初冬的季节,特意避开人多的周末,一个人去一趟地坛,不仅是赏秋,更是想更贴近史铁生与他笔下的地坛。可以说,史铁生的《我与地坛》是我人生的启蒙。
一大早乘地铁到安定门,往北走安定桥过护城河,不到二百米,就到了地坛的西门。
进了西门,路两边就是银杏树。红墙、碧天、黄叶,色彩浓丽,尤其是铺满厚厚银杏叶的大道像庄严的仪仗。美是盛世的美,史铁生笔下的地坛当然不是这样的。
史铁生笔下的地坛是一个废弃的园子,说废弃是从世俗功利的角度来定义的,它没有用了。
但这里是史铁生的救赎地!
一个青年,还没有来得及打开人生的宏图,残疾、无业,社会动荡,任何一点都足以让人颓废,何况一齐袭来。史铁生无数次的产生了轻生的念头,他选择来到这个废弃园子,他可能以为自己只能跟这个地方匹配,“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他以为这个被人遗忘的角落适合自生自灭。
我沿着路朝东南方向,经过方泽坛,附近就是宰牲亭,顾名思义,这里曾经是宰杀祭祀牲畜的地方。现在这里红墙、亭子都是一道道典雅的风景。史铁生看到的当然也不会是这样的。
他在这里看到的是“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这里万物竞相生长,片刻不息,由此他悟出了活着的意义:“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上帝交给他的一个事实;上帝在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
史铁生终于完成了一次自我救赎!他不仅活了下来,还成就了自己在文坛的地位。
我一心想找寻史铁生和余华认养的树,这让我在园子里转圈圈,花费了不少时间。或许此刻我反复的路,他的车轮也曾无数次地来回碾过;我此刻看见的蓝天白云,或许也正是他那双沉静的目光久久凝视过的。
关于人究竟应该怎样活,史铁生在文中说“这却不是在某一个瞬间就能完全想透的、不是一次性能够解决的事,怕是活多久就要想它多久了,就像是伴你终生的魔鬼或恋人。”
这个问题,我大概是想明白了的:每个人都不是平白无故地来到这个世上存在一段时间,总有自己的角色、任务、位置。扮演好自己的角色,尽力完成任务,守住自己的位置,无论这个过程是艰难的还是顺畅的。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人,一生都是艰难的或者都是顺畅的,所有人都是起起伏伏。即使戴上镣铐也要尽情的舞蹈,归结于简单的一句话那就是“做好自己”。人生就是体验,个中酸甜苦辣咸,百味人生。你不能只想体验甜,如果只有甜,实际就没有甜。
“做好自己”不一定就是要成名。张爱玲说成名要早,早成名确实能最大化名利带来物质与精神满足的快乐,但早成名可能也会因为积累不足或压力过大,承受不住而夭折。倒不如像史铁生这样,历经磨炼,根基厚实,经得起起伏。
一路上我不停地拍照想尽量记录下史铁生的精神家园。走到地坛海的时候手机就快没有电了,所谓的海,实际是一片古木深林,遮天蔽日,只能漏下一点日光,日影反照适合冥想。我想这个地方该是史铁生喜欢盘桓的地方吧,藏身其中,却能看到来往的人。
世间来来往往的人,更多的是要能承受的始终无法出人头地的尴尬。《我与地坛》里写到来过地坛的形形色色的人,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个被埋没的长跑者:他跑了很多年,前十名的照片挂在了长安街的新闻橱窗里的时候他是第十五名;他跑了第四名,可只挂前三名;他跑了第七名,挂前六名;他跑了第三名,只挂了第一名的照片;他终于跑了第一名,挂比赛群众场景。当他三十八岁又跑了第一名并破了纪录时,专业队的教练对他说“我要是十年前发现你就好了”。这个人一生都没有成功,他只是做好了自己,这就够了。人管不了太多,人能管好的只有自己。
见证史铁生与余华友谊的树在北门外面西侧,树上挂有“余华的朋友铁生”、“铁生的朋友余华”的标牌,虽然实际这只是普通人的一个创意罢了,无关史铁生,我也只是想看看标牌上他的名字。
北门里也是银杏大道,这里的银杏树更加枝繁叶茂,满树金灿灿的,游人也更多,打卡拍照、吹拉弹唱,有点吵杂。这也是史铁生所想不到的吧。
地坛的命运起起伏伏的,曾经皇家祈福的圣地,后来竟至废弃至无人问津,如今却又成了普通老百姓休闲娱乐的场所。这里的春花、秋叶、夏风、冬雪,有人来欣赏就是风景,无人问津也依然兀自安好,荣辱不惊。
我又从北门到东门,再到南门出了地坛,半天时间绕地坛一周。我知道我在的地坛就是史铁生的那个地坛,不一样的只是外表。
这篇文章也该结尾了,结尾就还引用史铁生《我与地坛》中的最后一句话:
“宇宙以其不息的欲望将一个歌舞炼为永恒。这欲望有怎样一个人间的姓名,大可忽略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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