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迫切希望通过一些符号来了解一座城,去老街吧。
老街是城市的“掌纹”,顺着纹路走,望见当下,便触到过往;听巷弄里的声响,就摸到了时光的密码。
陈旧时光、过时的生活方式、失去光泽的家具、时光磨白了年华的人,都被老街轻轻揉进了日常。窄巷、矮墙、晾在竹竿上的花衣裳,老街总比别处慢半拍——没有玻璃幕墙的反光,不见霓虹灯的闪烁,甚至现代生活的便利在这里畏畏缩缩止步不前。可就是这些斑驳与晃悠,藏着城市最熨帖的体温。看似“杂乱”的表象下,藏着生活最鲜活的模样。
老街是城市的根,是时光的余味,最动人之处是它的“老”。时光在这儿分了岔,一头扎进新城的繁华,一头蹲在旧巷里唠嗑。老街像城市的老祖母,她在,家的味道就在。
老街又自带更新系统,新故事总在老墙根发芽、碰撞、开花。在这里,最老的物件与最新的潮玩挤在一块儿,最守旧的规矩和最跳脱的想法撞个满怀。那些沉淀下来的,是一辈辈人的念想,混着新滋味,酿出独一份的活色生香。
一座城的文化浓度,多半藏在老街的褶皱里。
最快摸透一座城的性子,得逛老街,再就是菜市场。长沙碧湘街两样都占齐了。
冯骥才曾在《老街的意义》中写道:一个城市由于有了几条老街,便会有一种自我的历史之厚重、经验之独有,以及一种丰富感及深切的乡恋。
在长沙,顺着碧湘街溜达,就能摸准这座城的调子,走进它的心里。
长沙碧湘街,一条藏着老长沙人DNA的老街。它和周围的街巷交错相连,如一只展翅的蝴蝶。东段上碧湘街攥着星城最鲜活的烟火肌理,西段下碧湘街正蜕作湘江东岸的“时间漫道”。踩在这片“老城芯”的路上,才发觉那些纵横的巷子哪是地图上的线?倒像是老长沙人的“掌纹”,是长沙从碧湘门到“外滩”的时空叠影。
清晨六点,米糕摊的白汽在晨光里漫开,炭火炉子上的烧辣椒滋滋冒油星子,糖油粑粑在滚油里打着滚儿浮到油面。“微辣啵?”“表皮脆还是心子软?”刘姐的烧辣椒皮蛋刚入擂钵,对面糖油粑粑摊就接了话——上碧湘街这才算真正醒透。
上碧湘街的葱油粑粑好诱人。摄影@曹宇旋
被喊了几十年“南门口菜市场”,老长沙的舌尖记忆藏在这儿,湖南的二十四节气更跟着时令在街上翻篇。
这条老街,就是长沙城的节气闹钟。城里待久了,节气都在手机日历里“睡大觉”,碧湘街却记着。
立春刚过,巷口娭毑菜摊摆开头茬香椿、水芹;
惊蛰一到,湘阴的地木耳就着雷声冒头;
谷雨前后,春笋带着泥巴水灵灵地躺成一片;
立夏的青蚕豆、嫩毛豆堆得绿油油;
夏至的藕尖、小龙虾、枞菌顶着热浪扑过来;
立秋糖炒栗子香刚起,瓜果水产已堆成小山;
到了冬天,腊味、糍粑、甜酒摆开阵仗。
哪个时节来都能撞见一派活色生香的景象,老祖宗说的“不时不食”,原是这街头巷尾的实在幸福。
地道的酸豆角,一口咯吱咯吱脆
碧湘街简直是老饕的寻味地图,地道湘味挤挤挨挨。穿过上碧湘街牌坊,跟着人潮往里走,长沙糖油粑粑、糖饺、葱油粑粑的油香飘出半条街,各种肘子、扣肉咕噜噜冒着热气馋人,勇哥、浪哥、彭哥,各位“大哥”出品的凉拌捆鸡、火焙鱼、各种凉菜在陶瓷缸里码得整整齐齐,各式以“姐”命名的剁辣椒摊前双刀翻飞,辣香还没到跟前就先呛出喷嚏——湖南的火爆性子全在这案板上。
上碧湘街的魅力还藏在不少传家手艺的小铺子里。
街中段汪记,生煎包只做春秋两季,老师傅说天热面发不匀。他家刚出锅的包子底脆得响,咬破面皮,滚烫肉汁能烫得跳脚。
46号碧湘源炒货铺,彭老板夫妇守了30多年,传了四代人,它是这条街第一家炒原味西瓜子的。
街西头勇哥捆鸡2015年从浏城桥迁来,老主顾仍追着来买。
在碧湘街这场流动的生活盛宴里,人人都能寻着自己的坐标。
热闹是碧湘街的壳,它真正的魅力是带着老城的体温,装着“长沙魂”。
碧湘街的记忆牌。摄影@曹宇旋
登上杜甫江阁往下看,碧湘街像片浸在湘江里的柳叶,嵌在老城西南角。上碧湘街从黄兴南路伸到书院路,三百米挤着上百个摊子;下碧湘街从书院路弯到楚湘街,尽头就是杜甫泊舟的江滩。
上碧湘街一角。摄影@曹宇旋
这“一街分两段,水陆双门户”的格局,在五代十国,长沙马楚王朝二代王马希范时成型。他挑中这块“地卑江势欲沉山”的地段建设离宫,南连灵官渡,北达南门口,西靠湘江水道,东抵长沙南门。现在地铁1号线南门口站出口,正对着宋代碧湘门遗址。年轻人从地铁涌出来,脚底下正是黄庭坚“小舟坐水眠空”的泊舟处。
上碧湘街的铜质导航牌。摄影@曹宇旋
上碧湘街西头的有座石牌坊,基座西侧嵌着一个“碧湘宫故址”的小石碑。马希范把江南园林的巧劲揉进“烟树绿漫漫”的宫苑。宋人陶弼写的“几方楼台树影间”,说的就是这景象。千年过去,江畔工地发现的1700平米碧湘宫遗址,灰坑、水井、道路、房子等100多处,还原了昔日盛景。
摄影@石亮
过了书院路,下碧湘街的调子柔和下来。
往江边走,昔日千帆竞发的漕运码头,是如今年轻人打卡的江景走廊。站在街口远望,青山黛影随江上游船犁开的粼粼波光漾开,像幅流动的水墨画。千年前在碧湘宫上望到的麓山黛影、湘水帆动,一如今日所见。只是帆船换了游船,山水间的灵动依然如故。
摄影@石亮
和湘江中路交汇处,刚落成主体的碧湘楚巷,将是长沙首个“非标商业”艺术建筑群,顺着“千年碧湘街”的历史脉络,串起汝愚街、天符宫等文化地标,铺就“时间漫道”的沉浸式体验。
一些不为人知的细节,藏在天符宫里。
这座晚清至民国年间长沙城南的辉煌庙宇,因驻有救火队,在1938年“文夕大火”中侥幸留存。
清光绪《善化县志》载,天符宫为四进院落:一字墙山门后立戏台,正对坐西朝东的正殿,三开间两坡硬山顶,供奉天符大帝和八方王爷赵汝愚。
相传长沙人敬赵汝愚忠义,将他葬在南门外,宋理宗时追封他为福王,谥忠定。老长沙人说起这位南宋名相,总离不开妙高峰下的青山祠福王墓,它和天符宫是城南重要的历史文化地标。
经历战争和“文夕大火”,像天符宫这样的中国传统形式建筑在长沙已然不多。身为战火的幸存者、见证者,它承载的历史记忆,实为珍贵。
天符宫一角。摄影@曹宇旋
据长沙“老口子”回忆,1950年代的天符宫是城南烟火生活的代名词。每逢庙会,青石板路上游人摩肩,鞭炮屑积成红毡,杂货小摊挤满巷弄,扯麻糖、糖画摊前孩童笑闹不绝。最热闹属雕花戏台,草台班子锣鼓一响,弹词艺人“坐棚”开嗓,花鼓小调引人听足一下午。
之后,天符宫几经改用、改建,“隐身”于居民区近三十年。
天符宫有戏台时的热闹场景(资料图)。
2018年,天符宫在社区更新中被重新发现。长沙市广泛听取社会各界意见,充分吸纳市民对历史文脉保护的关切,先后将其列为区级、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并在原址基础上开展保护性修缮。
如今天符宫主体已修好,1947年重修的四根石柱嵌进木构,瞧着格外精神。一根柱子刻着的“麓山云树湘水烟霞”还描摹着当年天符宫瞧见的湘水麓山景致;另一根柱上,有祭祀南宋名相赵汝愚的楹联,把长沙人守着的根脉与精气神,都收容其中。
离开天符宫时,日头晒着斑驳的石柱,石缝里的凹痕仿佛还留着当年香客的脚步声。
转个弯回到碧湘街口,吆喝声、嬉笑声又漫了上来。原来老街故事从来不用刻意讲,踏进去,慢慢走,静静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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