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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今年秋天，我骑摩托车从老家往县城赶。

出发时小雨淅淅沥沥，手机上的天气预报明明白白写着8到12点雨歇，想着一个半小时就能到，没等雨停就拧了油门。

要不是峡河到县城的班车太折腾，谁愿意冒这险。

那班车每天就一趟，早上5点发车，80公里路要晃悠三个多小时，票价25块，全靠政府每年3万多的补贴才没停运。

我嫌它耽误事，摩托车虽说风吹雨淋，好歹时间自己说了算。

刚过峦庄镇，雨突然就大了。

雨点砸在头盔上噼啪响，前罩玻璃很快洇成一片白雾，连路沿都看不清。

想找个地方躲躲，路边的房子大多锁着门，墙皮剥落，一看就是常年没人住的。

这年头村里年轻人少了，好多屋子就这么空着

换以前，随便敲哪家门，主人都会笑着迎进去，递杯热茶，现在嘛，怕是还没开口就被当成坏人。

本来计划到元岭那个新修的公厕躲躲，骑到跟前才发现铁将军把门，墙上贴着“设备调试，暂不开放”。

也是，山里人少，修个公厕都没人用，最后成了摆设。

雨越下越急，裤腿早湿透了，风一吹凉飕飕的。

正着急，眼角瞥见路边小龙潭那儿有块岩坎。

那岩坎是花岗岩的，质地硬得很，抗得住风吹日晒。

凹进去一大块，深enough容得下三四个人。

我把摩托车往岩坎下推了推，自己缩进去蜷着腿坐下。

头顶的野蔷薇被雨打得直晃，花瓣一片片飘下来，落在肩膀上。

从包里摸出爱人准备的玉米，是去年刚引进的“赤峰花牛玉米”，嚼起来筋道得很。

啃着玉米，香味往鼻子里钻，马路对面那棵泡桐树的影子，突然就让我想起小时候。

这泡桐树是真能扛，从3月发芽到10月落叶，风吹雨打都站得笔直。

不像我们，一点雨就慌慌张张找地方躲。

我盯着泡桐树发呆，脑子里突然就蹦出2001年秋天的事。

也是一场大雨，也是在秦岭，不过那次是在小关岭。

那年我跟几个同乡包车，去河南朱阳的矿山。

灵口镇吃午饭时，洛河的水涨得吓人，当地人说“鹅毛都漂不起来”。

等到雨小了点，司机说赶紧走，再晚怕山路不通。

车过灵口街，路边站着一男一女拦车，男的脸色发白，看着病恹恹的，女的拎着个布包，急得直跺脚。

司机心善，让他们上了车。

没走多远，天又阴得像泼了墨

刚到小关岭，豆大的雨点就砸下来，紧接着就是瓢泼大雨。

司机把车停在路边一块岩坎下，说这地方能避避。

那岩坎比小龙潭这个宽敞，能铺开麦草当床榻，以前跑山的人常在这里歇脚。

司机从后备箱摸出柴火，拢了堆火，我们几个围着火堆烤衣服。

那男的一直咳嗽，咳得脸通红，女的给他拍背，小声说“忍忍，到地方就好了”。

烤着火，那男的缓过点劲，主动开口说话。

他说自己是去矿山找活干，肺上有点毛病。

我们问他咋回事，他沉默了半天，才慢慢说起来。

2001年前他在格尔木淘金，有天晚上路过金店，撞见个六指的劫匪在撬门。

他年轻气盛，冲上去想拦，结果被那劫匪捅了一刀，正扎在肺上。

“本来以为活不成了，”他咳着说，“没想到那劫匪跑的时候骑摩托车撞了树，跟我送进同一家医院，还住隔壁床。”

我们都听愣了，问后来呢。

他说劫匪家里穷，没钱赔，最后把老家的房子卖了，给他凑了医药费，自己去山里寺庙当了和尚。

“我没报警，”他低头拨弄着火堆，“都是苦命人，何必呢。”

正说着，突然一个炸雷在头顶炸开，震得岩坎都嗡嗡响。

那男的猛地站起来，脸白得像纸，捂着胸口直喘。

这时候，跟我们一起搭车的两个河南年轻人突然说要走，说雨小了点，得赶紧赶路。

司机瞅了他们背影一眼，突然低声骂了句“晦气”。

我们问咋了，司机说那俩是岭上有名的劫道的，专抢过路的矿工，当时我后脖子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刚才还围着火堆烤火，现在想想，要是雷没炸响，那男的没突然站起来，我们会不会就成了他们的目标？那时候的秦岭山路，真就跟江湖一样，啥人都有。

后来才知道，小关岭那地方，明末李自成还驻军过，没想到几百年后，倒成了劫匪藏身的地方。

雨慢慢小了，我从岩坎里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

小龙潭的水潭半被填埋着，边上还有几座野坟，清明挂的纸幡被雨打湿，蔫蔫地垂着。

这岩坎怕是存在了百年千年，见过多少像我这样的避雨人？2001年小关岭那个岩坎，火堆烧得噼啪响，麦草铺的床榻带着阳光味，那时候它就是个流动的驿站，谁累了谁躲进来歇脚。

现在不行了，你看元岭那个公厕，崭新的瓷砖，却一把锁锁着，成了摆设。

倒是这天然的岩坎，还在这儿接着风雨。

现在看古典小说，总觉得里面因避雨发生的故事离我们太远了。

以前赶路遇雨，随便敲哪家屋檐，主人都会笑着喊“进来坐”，递杯热茶，说不定还能蹭顿饭。

现在呢？路过空置的房子都不敢靠近，怕被当成贼。

啃剩下的玉米棒子扔在岩坎边，野蔷薇的花瓣又落了几片在上面。

我想起小时候，在村里谁家玩到下雨，直接就住下了，第二天早上还能蹭碗热粥。

现在村里人少了，房子空了，连带着那种“谁家屋檐都能躲雨”的底气，也没了。

不是人心坏了，是日子过着过着，就把“互相搭把手”的习惯给弄丢了。

手机震动了一下，天气预报推送新消息。“预计未来一小时雨势减弱”。

我拍了拍摩托车座上的水，准备继续赶路。

小龙潭的岩坎还在身后立着，像个沉默的老人，看过2001年的火堆与刀光，也看着2018年的我，啃着玉米躲雨，怀念着回不去的旧时光。

其实想想，我们现在依赖天气预报，总想着掌控天气，结果呢？该淋的雨一场没少。

倒是这岩坎，它从不预报天气，就那么静静待着，你来或者不来，它都在这儿接着风雨。

或许，我们真该学学这岩坎，少点掌控欲，多点对自然的敬畏，还有对陌生人的善意哪怕只是递一把伞，或者一句“进来躲躲雨”。

发动摩托车，后视镜里的岩坎越来越小，雨确实小了，阳光从云缝里漏下来，照在泡桐树叶上，亮得晃眼。

这次秦岭避雨，比到县城办的事还让我记挂，有些东西，丢了就真找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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