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悦洲,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我在1957年11岁时上中学以前从来没离开过的地方。
和悦洲,从名字上就知道那是一个四面环水的洲。的确,和悦洲就是一个地道的水乡。
尽管如今的和悦洲早已芳华褪尽,到处是断壁残垣,看上去满目疮痍,但在我的心中,它依然是那么美丽,那么吸引人,总是令我魂牵梦绕。
尽管我只有在11岁以前在那里居住过,而且此后多年也只是偶尔回去看看。但是故乡的一草一木,故乡的风土人情,在我的脑海里扎下的根,特别的深,特别的牢。使得如今年届80的我,每每回忆起故乡,儿时的情景,就仿佛过电影一般,一帧帧画面在脑海中仍然是那么清晰,那么生动,让我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它的一边是沿着头道街的方向,隔着并不宽的鹊江(和悦洲人叫着夹江)和大通相望,夹江里不仅有小小渡船往来于通和两岸,也有不少运货的船只穿梭不停,安庆和芜湖对开的小轮每天都要在大通停靠一夜,我们不仅能够隔江看到大通街上的行人,也能看到那些船家的日常生活。而这些当年在还是小孩子的我的眼中就是非常繁华了。
和悦洲的另一边也就是人们叫“西江边”或“外江边”的地方。到了那里除了看到岸上的农田和菜地外,看到的就是奔流不息的长江了,所以小孩子们一般是很少到西江边去玩的。偶尔去玩,也是想看看那些从江中行驶的往返于重庆和上海之间的大轮。(大轮名字都以江字开头,比如江新,江亚,江汉等。)有时候在通往大轮码头的“中山路”上我们还能看到从上海甚至从香港去九华山朝圣的香客。
我不仅对那片土地充满感情,我更为和悦洲的“水文化”感到骄傲。
和悦洲上与水相关的趣事太多了。
首先,铜陵的人大都知道和悦洲曾经有三街十三巷。三街则是头道街,二道街和三道街。其中头道街最长,商铺最多,行人最多,最繁华。有趣的是十三巷无一例外的都是三点水旁,它们是:江,汉,澄,清,浩,泳,潆,洄,汇,洙,河,洛,沧。我在离开家乡上中学以前,至少在通往清字巷的二道街,头道街的洄字巷和靠近洙字巷的地方住过,所以对这些带着水的巷名非常熟悉,至今还记忆犹新。
和悦洲人对水的感情不是一般的深,水在他们的生活中实在是太重要了。他们喝的是夹江的水,只要离开和悦洲,都必须乘坐摆渡“小划子”。和悦洲人的生活和水息息相关,水,不仅让和悦洲人的生活充满情趣,而且也给儿时的我们带来过很多的快乐。
和悦洲虽然不是扬州,但是和悦洲人和扬州人一样喜欢过着“早晨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的日子。
先说说“早晨皮包水”吧。
和悦洲有好几家茶馆。
也许是因为我住在“下街头”,离大关口比较近些,所以对大关口的那家茶馆记得最清楚。那家茶馆面朝大街。每天清晨,伙计就把前门的门板全部下掉,整个茶馆就敞开着迎接客人。
进得门来,大厅里摆放着好几张方桌,桌子并不高级,很简易的式样,四条长条凳就放在桌子的四方。桌子上有几个碟子是不可少的,一碟糖醋姜,一碟茶干(我们叫酱油干子),一碟西瓜子,一碟花生米,还有一只泡好香茶的大茶壶。茶客们就座后,一边品茶,一边话聊。聊的内容,上至九江重庆,下至南京上海,聊得天昏地暗,不亦乐乎。也有刚把地里摘来的新鲜小菜卖完了的菜农,就近在小摊子上买上两根油条,里面再夹上两块臭干子,或者捧上一大捧新鲜荷叶托着的五香豆,也凑上去聊上几句。那蔓延在晨光里的烟火气至今还在我的内心深处萦绕。
再来说说“晚上水包皮”。
记忆中头道街上至少有两家澡堂。前街的那家是“雪花泉”,后街的那家是“太平洋”。和悦洲人每天早上在茶馆迎新的一天后,他们带着对美好生活的憧憬开始了打拼。到了晚上,忙碌了一天之后,他们就去澡堂,舒舒服服地搓上一把澡,也卸去了一天的疲乏和负担。那时的澡堂可不仅仅是洗澡的地方,里面有一排排躺椅,每两只躺椅之间有一个小茶几,上面摆了泡好的茶和几碟子小零食,供客人们在洗澡的前后品尝消闲。尤其是洗完澡后,一身轻松,接过伙计递过来的热气腾腾的手巾把子,往躺椅上一躺,和老朋友们叙叙旧,谈谈外面的见闻,聊聊家长里短,十分惬意。简直感觉快活似神仙了。
小时候,到了想玩的年纪,却没有什么可玩的东西。既没有先进的数码设备,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玩具。但是,水乡的孩子们自有他们因地制宜的一套玩法。
记得离我家不远处,有一家“中华旅馆”,“中华旅馆”前门左边有一个用麻石条砌成的一米见方的东西。里面大概有一半高的地方都是泥土,这个正方体的一面上刻有4个大字:“有备无患”。别看这么个不起眼的东西,那可是当年我们视为游乐场一样的好地方。我和几个小玩伴,到了那里后,就大的拉着拽着小的,小心翼翼地爬到那里面。进去后大家席地而坐,从衣兜里掏出自己珍藏的小画片,就兴致勃勃地玩起来,有时候玩得忘了时间,要等家里的大人来叫,才依依不舍地回去。长大后我才知道那个正方形的东西是和悦洲人为了防火而建的蓄水池。那上面的4个字是提醒人们要防患于未然。
住在水边当然要和水亲近了。但是大人们为了安全是不放心让我们多去水边的。我们只有在去小学的路上,遇到不太深的野塘时,慢慢地到水边,摘上几个野菱角吃吃。有时候运气好,还会有家塘(对比野塘是有人管理的水塘)的主人,摘几个鸡头果子(现在叫芡实)给我们。
我们除了每年端午要去江边看龙舟外,平时极少去江边。但我们去江边玩时,也有我们的一套玩法。
我们会缠着大人,找他们要一块家里不用的旧布,然后自己胡乱地用剪刀剪或者干脆用手撕成正方形。再找一根长竹竿,两根短些细的竹竿,把两根细竹竿绑在长竹竿的顶端,再把那块正方形的布的四个角绑在两根小竹竿的顶端。这样一个袖珍的“罾”就做好了。我们会带上一只小凳子,坐在江边水浅的地方,装模装样地板起罾来(板罾,是搞鱼虾的方式)。你别看,有时候还真能收获到几只小虾米呢。
还有一种和水最直接亲近的玩法,叫作“打水漂”。随地捡一块破瓦片用手握紧,站在离水边不远的岸上,身子稍微往一边倾斜,让目光和水面基本持平,瞄准后,一发力,把瓦片朝着水面扔过去,然后,看着那块小瓦片像波浪似的起起伏伏,在水面上往前漂去。谁能让瓦片漂得最远,谁就是高手。就这个游戏,小伙伴们可以说是百玩不厌。
和悦洲人对水真是又爱又恨。恨的是一旦发起大水,那里的人们就名副其实地在“水深火热”之中了。但更多的还是爱,有时候这种爱却以常人无法想象的方式表现出来。
我不禁想起和悦洲上那些没什么文化的大妈们。如今的妈妈称呼自己的孩子不是大宝二宝就是什么宝宝贝贝,而那里的妈妈们喊起自己的孩子常常不叫本来的名字,而是叫些都和水有关的称呼。比如“小水鬼”,“小水huo子”,“小水袢子”,和别人吵起架来一张口骂的话也是与水有关。比如“浪打沙wong(音,意为埋起来)”之类。我小时候常看到有的妈妈一手拎着在外面玩野了的孩子,一手拿着一根条把丝(从长的竹扫把上抽下来的一根细竹丝)不停地抽在孩子的小屁股上,嘴里故作凶狠地说着:“你这个小水huo子,你玩的还知道要回家呀?你不想吃饭了吗?看老娘今天怎么抽死你这个小水袢子!”或者更加恶狠狠地说:“下次敢不敢了,再不听话就把你扔到江里喂大鱼去!”其实,那听上去恶狠狠的称呼后面是软软的乡音,是对孩子发自内心深处的爱怜。那根条把丝那么细,抽下去也只是伤皮不伤骨的,何况抽的地方还是肉多的屁股呢?再说拎着耳朵的手也是做做样子的,并没有把孩子的耳朵使劲地拧疼啊。主要还是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孩子罢了。这真正是“打是亲,骂是爱”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人的性格真的和地域有关。和悦洲的“水文化”孕育滋养了和悦洲人。我心中的和悦洲人的性格大都豁达,开明,热情,包容,虚怀若谷,就像水一样。
孔老夫子说:“仁者乐山,智者乐水”,我既非仁者,更非智者,但是因为我出生在水中央的和悦洲,并且在那里度过了我难忘的童年,所以我对水别有一番感情。我十几年前乔迁新居时,房子还没装潢好,我就买了一套由“上善若水”4个字组成的装饰画,挂在客厅的墙上。我要以此勉励自己,做人要如水,要做到“善利万物而不争”,要虚怀若谷,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如今我已到了耄耋之年,回顾一生,感慨万千。我喝着家乡的水长大,家乡的水土养育了我,无论我走到哪里,我的心里永远忘不了我的故乡!
作者: 杨金镏
编辑:崔远珍 审稿:夏西玉 终审:施荣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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